030、綠野仙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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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結(jié)束的時候

　　夢境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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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蒂下意識地翻開手中的小冊子，手指就像被什么東西引導(dǎo)著一樣翻開到中間的一頁。

　　無數(shù)閃耀的金星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從余光一角扭動著爬進視野中心，書頁中翻卷出華麗的色彩碎塊，像飄浮在水面上的油彩，被水底向上噴出的水流卷動，色塊間被深邃的黑暗分劃開，又在涌動中攪拌到一起，有那么一瞬間，貝蒂看到了一朵色彩艷麗到完全不真實的波斯菊，引領(lǐng)她回到了1977年她第一次去小學(xué)的那天，但這些記憶屬于原始版本的她，她以為這些記憶在死亡和備份間早已磨損了。

　　“家庭實用小魔法自制清潔劑。

　　半茶匙充滿愛意的回憶；

　　一劑羽蛇的血；

　　水（適量）；

　　復(fù)仇之火；

　　貪食禿頭人利用隨手可得的簡單材料在家里制作的自制清潔劑：

　　1、將半茶匙充滿愛意的回憶攪拌進復(fù)仇之火中裝進瓶子；

　　2、搖晃十五下直至產(chǎn)生硫磺味的泡沫；

　　3、灌進適量的水；

　　4、拌勻。

　　只需要經(jīng)過簡單的四個步驟，人人都可以在自家廚房里制成能夠清洗所有污漬的的萬用清潔劑！

　　清洗油漬、咖啡漬、水垢、血跡、膽汁、腦漿、酸液、心理創(chuàng)傷、噩夢、模因污染、社會性生物、混沌生物、非法所得、記賬錯誤、經(jīng)濟危機……

　　純天然不含刺激性成分！

　　再加入一劑羽蛇的血就可以在清潔劑中添加清新的檸檬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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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走了！”人頭在桿子上大喊：“跟我來！”

　　他忘記了自己只是一顆被插在晾衣桿上的人頭，在想象中跑了幾步：“從這里跳下去！”

　　昂利把桿子靠在肩膀上，看這位“萊利先生”逗自己玩：“為什么要跳下去？”

　　“因為這是最安全的地方！”人頭說：“沒有比這更適合醒來的地方了！”

　　“你覺得我們在哪里？我們基金會、蟑螂們、巨人們、樓上已經(jīng)死絕的耗子們，我們?nèi)急魂P(guān)在這個夢境里。”“萊利先生”忽然來了精神：“我們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但是你們還沒有睡得那么沉?！?p>　　“我們怎么……”昂利沒明白：“這怎么會是個夢？”

　　“你們是從哪過來的？”人頭問：“動力艙？生態(tài)艙？還是人類流水線？”

　　“不，我們是從那個絞人用的房間過來的，”昂利哼了兩句那首詭異的歌的調(diào)子：“就在……”他想了想整個空間位置關(guān)系：“你們這間房間的隔壁的隔壁，從那座塔樓上去，穿過巨人的餐廳，然后往下走過那個什么……”

　　“活祭品之路?！比祟^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本應(yīng)該在這里看管所有的物件，那些神靈沒法親自看管的物件。”

　　“但是后來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叛變了，可能是我們看管的東西最終還是泄露出了一些影響力。他們殺死了所有的神靈，把我們驅(qū)趕到這里，轉(zhuǎn)變我們中那些意志脆弱的人去充當祭品?！?p>　　“我們本應(yīng)該在這里看管所有物件的。但是那個物件太過于強大了，就算對神靈們來說也太過于強大了。”

　　昂利回想起那座雕像：“那個物件是個觸手軟泥怪？”

　　“不不不，那是神子，是它派來指引人類的先知……是神與人之間的媒介之類的角色。”“萊利先生”的聲音顫抖起來：“他被囚禁在活祭品之路外面，你在活祭品之路蘇醒，就會落到他的囚籠里?！?p>　　好么，還有個軟泥觸手彌賽亞。

　　“那我們從這里跳下去……”

　　“你聽我說?！薄叭R利先生”打斷昂利的問題：“我們在這里等待你們，等待能醒來的人已經(jīng)太久了，你一定要聽我說：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們不是在物理層面上進入這個夢境沙盒的，這是整套收容機制的原理，回想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回想這其中不合邏輯的部分，在墜落之后，你就會醒來?！?p>　　“你會在隔離區(qū)醒來，下面應(yīng)該是較弱的一個物件，只要繞過它就好了。當然，如果你在那里被吞噬，也許會回到這里，也許會落到附近的某個艙室，但是如果你正巧落到被‘那個’物件侵蝕的部分，我們就全完了，我們就全完了，我們就全完了……”

　　人頭忽然又陷入到沉思中，昂利輕輕晃動了一下桿子，把他搖醒。貝蒂和斯文森就站在他身邊，李均還在記錄這場對話，但是昂利卻感到無比的孤獨，就像自己被丟進了居住著猛獸的圍欄，站在外面的人無論離得多近都幫不到他。

　　“這里是運輸艦‘黃金貔貅’號，我們發(fā)生了一次臨界收容突破事故，防火墻I和防火墻II已被突破，我們將在近似世界0000A725執(zhí)行自我收容協(xié)議SQP5……”人頭清醒過來：“你們來了！你們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了。自我收容快要崩潰了，你們要出去用手動模式阻止它……”

　　“我沒聽懂，‘萊利先生’，我們到底要怎么出去？”

　　“從這里跳下去，來，來，跟我來……”人頭又開始假裝自己還有身體了，這次昂利配合他，走到了天臺的邊緣。這是被植物覆蓋著的樓宇間最高的一棟，從這里向下俯瞰，攀附在墻壁上的綠色植物柔和了建筑的凌厲線條，一些藤蔓越過樓宇間的空隙，牽連在一起，甚至讓人忘記了十幾層樓的高度，覺得這只是一條無害的淺溝。

　　“那些蟑螂是怎么回事？”昂利問。

　　“那些ASA的臭蟲是防火墻III——現(xiàn)在我們也被隔離了，他們是不會讓我們回到上面的。一開始是叛徒們把我們關(guān)在這里，后來叛徒們死完了，ASA的蟲子們占領(lǐng)了通道……他們用一種簡單心智來避免污染，但是他們只能執(zhí)行一條固化在基因里的命令，他們不會讓我們上去的?！比祟^說：“那些背叛者缺少一種東西，只能靠誘惑我們的人來獲得。他們需要靈魂，但是從流水線上直接生產(chǎn)出來的人員是沒有靈魂的，你們也是這樣吧……”

　　昂利其實并不是很清楚這些技術(shù)細節(jié)，他還沒怎么死過。

　　“沒錯，”肯特先生說：“我們依賴志愿人員捐獻的靈魂，基金會現(xiàn)有的許多人員基本上都是通過翻新、分割和復(fù)制這些靈魂獲得的?！?p>　　肯特來了之后，探險隊和“萊利先生”的對話終于變得有條理起來。人頭又從頭開始闡述了一遍“收容”的機制：簡單來說，他們收容的那個真神只能被困在基金會人員自己產(chǎn)生的夢境里，在這之前，它已經(jīng)被基金會神靈們削弱到了極限，正在被運回實驗室世界。然而就在航程中途，潛藏的反叛者突然發(fā)動，破壞了第一和第二道收容防火墻，在ASA蟲群從休眠中醒來之前，這些反叛者已經(jīng)往“真神”的收容隔間投入了至少25000人，耗盡了人類生產(chǎn)線的全部儲備。他們從頭開始“教育”新生產(chǎn)出來的人類，消耗了大量的儲備資源，最終將生態(tài)艙拖入了自我消耗的負反饋循環(huán)，最后發(fā)現(xiàn)就算經(jīng)過反復(fù)篩選，就算這些“人類”產(chǎn)生了某種信仰，他們?nèi)匀徊蛔阋晕癸栆晃惶K醒的真神。

　　“他們想把我們關(guān)在這里，想讓我們自行繁衍產(chǎn)生新的靈魂，不斷投喂那個‘真神’，好讓他重新恢復(fù)到能夠掙脫束縛的實力。”人頭嘲諷地笑了兩聲：“結(jié)果他們沒想到自己會被一群蟑螂吃了個精光，哈哈哈哈?！?p>　　“我們出去以后應(yīng)該怎么做？手動模式是怎么操作的？”肯特問。

　　“這里是夢境中心，你們從這里跳下去，醒來時會出現(xiàn)在外層的現(xiàn)實兼容模式隔離帶里，那是一個黑暗的，會隨著你的想象發(fā)生變化的地方……”

　　“我們曾經(jīng)去過那里?！笨咸卣f：“在我的世界，我們叫它非標準超現(xiàn)實結(jié)構(gòu)?！?p>　　“……你們會站在球殼結(jié)構(gòu)的外殼內(nèi)側(cè)，從那里朝著結(jié)構(gòu)的核心墜落，直到再次醒來，抵達外層。在外層原來有一個控制站，藏在一片小樹林里，你們要進去手動激活隔離帶的防火墻。必須在這艘飛船徹底跌落到現(xiàn)實世界之前激活第四道防火墻。”人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真相：“這是最后一道防火墻，一旦激活，船內(nèi)的所有收容設(shè)施都會從你們的世界脫離，從飛船的物質(zhì)結(jié)構(gòu)上脫離，變成在諸世界之間無動力飄浮的一支漂流瓶。”

　　“我們沒法回去了？”

　　“如果你們從外層墜落醒來，大概能落到現(xiàn)實世界里?！薄叭R利先生”說：“不過在現(xiàn)實世界里，這是一艘非常巨大的飛船，很難說你們落到那邊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再說總有人要留在這里?！?p>　　“就算我們成功了，世界只不過就是平平無奇地繼續(xù)存在下去?！笨咸卣f：“外面還有無數(shù)個世界，我們只是保住了其中非常普通的一個。”

　　肯特覺得自己這句臺詞已經(jīng)很帥了，正要趁著帥氣臺詞還沒被風(fēng)吹散的時候往外跳，腳還沒離地就被昂利攔住了。

　　昂利把研究員撂到一邊：“我來吧，我有全套護身符。”

　　貝蒂正要出聲阻止，昂利已經(jīng)躍出了平臺的邊緣。他在空中轉(zhuǎn)了個身，背朝下摔了下去。

　　他聽見直升機上有人喊：“有人掉下去了！”但是沒人拉得住他。昂利目送那架休伊UH-1在橫飛的子彈間搖晃著飛遠，而他自己則朝著越南的叢林和凝固汽油引燃的大火跌落下去。

　　一睜眼，昂利已經(jīng)躺在了一片黑暗中，之前的墜落感還停留在他的身體里。身邊的地面不軟不硬，摸起來像是表面非常光滑的硬橡膠，但是缺乏紋理細節(jié)。

　　士兵站起身來，向上望去。在黑暗中懸浮著一個輪廓非常模糊的球體，上面布滿了熒光綠色的亮點，那是他們早先投放的化學(xué)熒光棒。接著，在那些星星點點的熒光邊，又亮起了一對又一對照明燈。

　　昂利這一次絲毫沒有猶豫，他在殼體上奔跑起來，讓黑暗中懸浮的巨球在他的頭頂上旋轉(zhuǎn)，最后，他奮力一躍，離開了殼體，在黑暗中自由飄浮。在他穿越想象中的引力平衡點的瞬間，昂利開始向球體墜落。

　　“你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對吧?！敝惺吭谒磉呎f，聲音在無線電里聽起來清晰穩(wěn)定。

　　“是啊?！卑豪鸬溃骸安贿^你會活過來的。”

　　“我會在基地里等你。”哈馬德說。

　　“你當然會在基地里，但是你不會記得這里發(fā)生的任何事?！?p>　　兩位已故的戰(zhàn)友終究沒有跟上他墜落的速度，離他越來越遠，最終沒入了黑暗之中。

　　昂利知道，在他身后有無數(shù)沒有面孔的人形正張開雙臂，想要接住他，想要撕咬他，想把他變成他們中的一員。但是士兵只是放松了身體，繼續(xù)墜落下去。陰影構(gòu)成的人形在他的想象里變成了一潭池水，那些燈光只是被水面上的微瀾反射的月光。

　　昂利聽到水面輕輕洗刷著岸邊的砂石，自然的節(jié)奏和韻律往往是相通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會兒聽起來又像是青草隨著微風(fēng)搖擺互相摩擦?xí)r發(fā)出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蓋過了所有那些助人入眠的白噪音，就像星期一早上的鬧鐘。墜落中的失重感終結(jié)于此，大地溫柔地接住了他。

　　昂利睜開眼，伸手遮擋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陽光，幾根青草輕輕抵在戰(zhàn)斗服的聚合物外殼上，劃拉出細碎的摩擦聲。戰(zhàn)斗服頭盔自動調(diào)低了面罩遮光層的透明度，濾去一些刺眼的光線。

　　在他的HUD上，最緊急的提示來自護身符系統(tǒng)，他的勇士骨片整個裂開，變成了護身符莢艙里的一撮骨粉。因果不連續(xù)度并不是一個線性指標，而是通過骨片碎裂水平歸納出的烈度級別，現(xiàn)在既然連骨片都已經(jīng)碎成渣了，說明昂利這次遭遇的因果不連續(xù)事件很可能會被列為一個單獨的級別。

　　比方說“在五分鐘內(nèi)連續(xù)穿越三個夢境”級因果不連續(xù)事件，用他的姓名首字母縮寫成HR級，寫在教科書里。

　　昂利嘆了口氣，關(guān)掉警報聲，從草地上坐起身。

　　就在他的身邊，一條金黃色的小徑分開茫茫草海，一直延伸到極遠處的地平線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