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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7日
孤獨城,SJ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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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面包車停在了小區(qū)門口,超級禿頭人從車上下來,踩在修路挖開的爛泥里,泥點子濺了一腿。
“你房東來了沒?”車上有人問。
超級禿頭人摸摸頭,絨線帽子扎得腦袋有點癢癢:“我跟他說在物業(yè)等?!?p> 車上的人遞出一張名片:“加我微信啊?!?p> 超級禿頭人雙手接過名片:“好好好,回去就加?!?p> “以后出門在外小心點,自己要多判斷?!避嚿系娜擞侄诹怂痪洌骸澳挠心敲春觅嵉腻X?對不對?”
“讓劉哥費心了,謝謝,太感謝了?!?p> 劉哥一揮手:“沒事,小事,走了啊?!闭f著拉上面包車的門,車輪吭吭哧哧地刨出了一些爛泥,開上了主路,看兩邊都沒有來車,直接越過雙黃線在路中心掉了個頭,開跑了。
超級禿頭人倒不是不想從金山海灘上岸一路跳回松江,只不過他需要一個借口去完善自己的背景故事。
現(xiàn)在的他理解到了所謂超人類在國際政治中的作為一個政治實體發(fā)揮的影響力——在游過宮古海峽的時候,超級禿頭人不知道惹到了哪家在海底鋪設的水聽陣列,被一艘洛杉磯級追了半天才甩掉。
超級禿頭人像一條皮膚坑坑洼洼的海豚一樣游進了杭州灣,順著甬江一路游進了NB市區(qū),找了個早就看好的救助站,翻進院子找了個水龍頭偷偷摸摸地洗了個澡,把身上的火成巖、養(yǎng)顏海底泥、重金屬火山灰、鹽晶和被水壓變化撐爆的海底小動物尸體混合而成的泥巴色殼子剝掉,借了身衣服換上,這才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暈倒在大廳里,找到機會講出他的被騙傳銷故事。第二天一大早,超級禿頭人吃著菜肉大餛飩看新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惹了事。
其實超級禿頭人講的故事大部分還是真的,比方說被許諾了極好的工作待遇,最后卻沒有兌現(xiàn)(沒當成奧茲國王),比方說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還扣押了他的手機鑰匙銀行卡身份證交通卡(真弄丟了),比方說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逃了出來(真的很辛苦),流浪了好久才跑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實在堅持不住了(實在沒臉光著回家),才上門尋求幫助。
于是劉哥捎帶手就把他送回了家,他人真的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超級禿頭人的房東有沒有這么好心了,超級禿頭人猜想房東大概會賣了他的零碎抵房租,只要東西沒給丟到垃圾場去就還有機會找回來,那么到底是嚴刑拷打老黃還是用零食飲料誘惑小黃呢?
超級禿頭人思考著刑訊倫理上的一些小問題,心不在焉地正準備走進小區(qū)物業(yè)大廳,卻發(fā)現(xiàn)一位面熟的老阿婆正要出來,他只好拉開玻璃門讓里面拄著拐的老人先出來。
“小光頭回來啦?!卑⑵耪f。
“回來了回來了?!背壎d頭人點點頭。
“賣房子還要出差哦。”老人家居然起了談性,手杖一撐,站在門口:“老辛苦的哦。”
“吶老婆從鄉(xiāng)下來了哦,一個人帶小孩真的是不容易。”阿婆的思路一下就跳回了1950年:“吾曉得的,阿婆跟你講啊,女人一個人帶小孩真的是作孽啊,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真的是老得快的啊……”
“對對對,”超級禿頭人扶著阿婆走下大廳門口的臺階:“阿婆小心點哦。錢包裝裝好哦。”
“曉得的,曉得額,”老太婆揮舞了一下左手里的錢包:“老太婆還沒糊涂好伐?!?p> “好好好,小心點。”超級禿頭人閃身進了門:“阿婆我走了,有事體?!?p> 超級禿頭人這才想起來,好像老太太姓吳?
“哎?超哥回來了?”超級禿頭人回頭一看,好像是他的室友兼鄰居小張,正抓著捆扎帶拖著一只大紙箱從柜臺后出來。
“早說了我是少數(shù)民族,超級是復姓,”超級禿頭人好久沒見著一副熟悉的面孔了,海外派遣地底旅行六個月,太寂寞了。他異常熱情地給了小張一個充滿南太平洋風情的擁抱,驚得小張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哥……哥!松手,喘不上氣……”小張非常MMA風格地拍了拍超級禿頭人的背。
超級禿頭人松開他:“看到房東了嗎?”
“前天還來收房租來著?!毙堄滞狭藘上孪渥?,最后還是放棄了,把箱子拖到沙發(fā)邊上,坐在箱子上,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超級禿頭人心領神會:“沒事,一會兒我?guī)湍愦畎咽??!?p> “別,這也太不好意思了。”小張擺擺手。
“箱子里是什么啊?”
“外殼,鋁合金殼子,沖壓的?!毙堁a充道:“鍵盤外殼?!?p> “你現(xiàn)在全職搞這個?”超級禿頭人記得去年他就在折騰進口電子垃圾,還大肆嘲笑超級禿頭人多花了冤枉錢,半年過去他好像做上路了?
“也不是全職,”小張得意地拍了拍箱子:“上個月賣得多,賣得再好點我就回家專門做這個?!?p> “挺好?!背壎d頭人說:“那你剛才想問我什么來著?”
小張忸怩起來,真是活見了鬼,這小朋友一臉胡子拉碴,五官活像是用瓦楞紙粘出來的,你忸怩個屁啊。
“說啊?”超級禿頭人這會兒也感覺有點不對勁,這種起碼有三分之一合租房的小區(qū)在一個工作日的早上,居然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輕松很愉快,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超哥……”小張終于下定了決心——話說回來有什么決心好下的???!
“超鍋……”小張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你幫我問問你妹妹到底離了沒離?。坎皇?,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一下我看她……”
超級禿頭人止住他:“你等等,怎么又我妹妹了?”
“……我看她一個人帶孩子挺辛苦的你又不在我也想幫到她我知道我現(xiàn)在收入不高不穩(wěn)定但是我還年輕啊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上了正路再也不是得過且過的自己了我將來的路還很長俗話說的好莫欺少年窮我對你妹妹是真心的啊大舅鍋!”
“首先,”超級禿頭人好不容易才跟上小張的思路:“你這樣排版移動端的讀者是不會認真看的你知道在手機屏幕上這樣一塊沒標點符號的文字要占多少屏幕嗎?”
“其次,”超級禿頭人納悶到家了:“我哪來的妹妹啊?!?p> “超哥我知道你們禿頭族的民俗文化里妹子離婚是一件很難堪的事情但是她畢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啊在這樣一個最需要家人關懷和幫助的時候你反而不認她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情現(xiàn)在都是新社會了都是二十一世紀了為什么還要糾結于這點無所謂的事情呢?孩子我一定會照顧好的那個詞叫什么來著哦視如己出我也有信心給你妹子幸福的我保證……”
我保你個遠古鋸齒鯊?。〕壎d頭人把他從紙箱上掃下去,輕輕松松單手提著箱子推開門把紙箱丟到小張的三輪車上:“滾滾滾?!?p> “大舅鍋……”
超級禿頭人想想螻蟻般的人類啊真是可憐可悲可笑,準備給他一點虛假的希望:“唉年輕人有這個心思還是好的,我先去問問她本人的想法怎么樣,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最重要的還是過好自己的人生?!?p> 小張聽著超級禿頭人話鋒有些不對,趕緊蹬上車滾了。
超級禿頭人又等了五六分鐘,就看到房東老黃那輛貼得花花綠綠的混動城市SUV嘎嘰一聲碾上道牙子堵在物業(yè)門口。老黃跳下車,門都懶得帶上,隔著玻璃門沖超級禿頭人招招手。
“50塊,回頭給我吧,忙,走了?!崩宵S掏出鑰匙往超級禿頭人面前一丟,也不管他接不接得住。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欠你的房租我下午取了錢就補上,真的太感謝了……”
“什么房租?”老黃倒了半拉車,一腳踩停:“不是你小姨住過來幫你付了么還房租,對了,小超啊……”
好么,全家都過來了,奔我的喪么這是?超級禿頭人快給氣樂了。他已經(jīng)隱約猜到老黃干嘛急急忙忙的,提前開口占據(jù)主動:“黃總,你可是有老婆的啊?!?p> “……不是,你家里不是有人在么,下回自己配下鑰匙得了,這種事別找我了,忒忙,走了?!?p> 老黃倒檔一腳油,方向打到底,華麗地把車倒出來跑了。
超級禿頭人提了提褲腰,往“家”走去,說起來還真有點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偉大的幻想家、平躺家、白日夢創(chuàng)作者、著名必殺技生機斷絕頭的創(chuàng)始人超級禿頭人一生孤苦,相傳他原是女蝸補天時擺在家里壓咸菜的一塊頑石,采日月精華,取咸辣兩味,在亞硝酸鹽里修煉成精,化作一只禿頭破石而出,修成人身又重入人世修行。他哪來的一大家門親戚?想想真是令人心生畏懼。
超級禿頭人走到呱唧家園一期五號樓1單元樓下,電梯按鈕又給人按進去卡住了,走進大開的電梯門按了幾下動也不動。他發(fā)動武林絕學超快爬樓術,三跳兩跳就上了五樓,仔細一聽樓上有人,只能放輕腳步老老實實往上走。
“小超回來啦!”穿了一身紅色的送貨員提了個空紙箱子正往下走:“非洲怎么樣?”
“還行還行。”超級禿頭人謙虛一下。
“你曬黑好多啊,”送貨員把紙箱子折了折,從超級禿頭人身邊擠過去:“非洲那賺錢么?”
“一般一般?!?p> 送貨員想想:“你姐買老多東西了,應該還是挺賺的哈?”說著走到下一層去了。
超級禿頭人頂著一腦門子光頭問號,怕上面又下來人,一路走到11樓。他當初租這間房間本來是想圖一個離屋頂近,好起降,半夜蹦出去游山玩水,誰知道事情完全不是這樣,樓頂著陸驚醒全樓,一腳踩下去老街坊們?nèi)鰜砹?,第二天就開始圍物業(yè)大門,從此以后超級禿頭人再也不敢落在樓頂上了。
他打開房門,屋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也對,這會兒差不多十點多,該上班的全上班去了。這套房子隔了三間,超級禿頭人原來租的是最里面帶個洗手間有淋浴的主臥,他沒有開燈,輕車熟路地沿著黑暗的走廊走到頭,從兜里掏出鑰匙打開了自己的房間門,走進一片熱帶雨林里。腐熟的土壤被膠鞋排開,又包裹糾纏著鞋底,綠葉上的一滴晨露還未蒸發(fā),隨著超級禿頭人進門的動靜才開始順著葉脈滑落,落在超級禿頭人的鼻梁上。
這——又——是——什——么——鬼?
超級禿頭人撥開幾片劍形的銳利長葉,拔出腳,任由泥土從他腳上吸走那雙回力鞋。他撥開一條看上去像是蛇的藤蔓,穿過房間的中心,以前只在有客人來的時候他才把充氣床墊拖出來擺在這里做個樣子,現(xiàn)在的房間中央好像擺了一個造型古怪的木制攀爬架。
超級禿頭人實在擔心自己的電腦,他找準了方向再一次穿過雨林,一只鳥好像受到了驚嚇,從他的頭頂上飛過,發(fā)出清脆的叫聲,撲撲朔朔飛進林子更深處去了——不對,好像是飛到衣櫥的方向去了。
超級禿頭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電腦被擺在了一個東南雅風格的怪獸神龕里,顯示器面朝下還擺在桌子上,不過顯示器的外殼上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新的生態(tài),蘑菇、苔蘚和三種加起來至少二十條腿的小動物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上面。
超級禿頭人抹開攀附在柜子上的苔蘚,拉開抽屜,從里面摸出一支最老式的諾基亞手機。他按開手機,手機里居然還有電!還是滿格的!難道這手機也快成精了?不過現(xiàn)在不是深究這些細節(jié)的時候,超級禿頭人狠了狠心,給自己在綠野丟失的手機發(fā)了一條短信。
“別了,所有我沒有云端備份的數(shù)據(jù)?!背壎d頭人按下了發(fā)送鍵。
來自特定號碼的特定短信激活了超級禿頭人手機里的一個小程序,讓手機操作系統(tǒng)以為要點亮一盞虛擬的閃光燈,給超級禿頭人焊上的兩條丑陋無比的飛線通電打火,點燃了被一條膠布封在電池旁的2克PETN。
下一秒,肖立榮一個飛踢踹開房門落在超級禿頭人的臉上,在房門另一邊的地獄里,硝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