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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7日
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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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丟下房間里的兩人出去打電話的時候,暗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超級禿頭人瞪著李爾雅,似乎是想從她身上分析出老李心目中“超級英雄的女朋友”的標準。
超級英雄的女朋友一般都忙得不可開交,往往被賦予“成熟獨立的職業(yè)女性”的光環(huán),比方說運營一家重量級的高科技企業(yè),當(dāng)一名滿世界飛的蒼蠅記者,或者自己就是一名超級英雄。
這樣的設(shè)定在商業(yè)上試圖討好原先完全不關(guān)心超級英雄故事的女性讀者,提供了一種并不被需要的代入感。另一方面來說,這也是一種為了推進劇情而選擇的妥協(xié),免得堂堂一名超級英雄整天糾結(jié)在無業(yè)女友瞬息萬變的心情里。
李爾雅的頭發(fā)亂蓬蓬的,穿著一條臟兮兮的淺藍色牛仔褲,靴子上全是雪水融化后留下的污漬。她的毛衣和外套上濺了幾點放射狀的血跡,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看上去很有些高等游民的味道。
“不好意思,這么說可能很傷人……”超級禿頭人突然開口:“但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李爾雅張開嘴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們禿頭的人都是這么莫名其妙的嗎?
“你也不用太傷心,世界很大……”超級禿頭人正要接著莫名其妙下去,卻見老李急沖沖地走回來。
“我問過了,”老李揮舞著手機:“真的沒想到,萬萬沒想到,真的想不到……”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半途截住話頭,轉(zhuǎn)而問李爾雅:“這段時間你是回不了家了,我很遺憾……不過我可以安排你去挪威,你那位上線,那個‘接頭人’會照顧你一段時間?!?p> 李爾雅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李老道:“不用……”
“他是我的一個老朋友,還是值得信任的。那什么……老超啊,你也認識的,就是那個路癡?!?p> 超級禿頭人恍然大悟:“是麻桿兒嗎?”
老李點點頭:“對對對,就是他?!?p> 超級禿頭人有些猶豫:“那貨不是很靠譜啊?!?p> 老李解釋說:“他畢竟是個魔法師嘛,處理這種事情是有經(jīng)驗的。再說這小姑娘遭的罪有一半得算在他頭上吧,他總得負起點責(zé)任。”
李爾雅聽得云里霧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度過了最傷心的時候,悔恨、遺憾和傷感會在將來的幾年里時不時地找上門來,但現(xiàn)在她只是在本能地逃避,想回到以前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中去。
“你們就放我走吧,饒了我吧?!彼f。
“還是聽聽她本人的意見吧?!背壎d頭人講了兩句公道話:“一個女角色活五章就死了也實在太過份了?!?p> 老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選擇性地聽超級禿頭人的廢話,把手機揣回兜里:“李爾雅,你自己想去哪里呢?”
“我能和我爸爸再見一面嗎?”李爾雅試探性地問道:“這要求是不是……”
她本以為在這個古怪的地方,還保留著一些神話傳說中的古老傳統(tǒng),誰料老李猛地一拍大腿:“哦,對哦!”
“當(dāng)然可以,當(dāng)然可以,這樣的機會很難得,不過你要做好準備……你父親對自己的死亡看得很開,所以……”
老李拉開一扇門,帶著李爾雅和超級禿頭人步入一座大殿。巨龍的肋骨構(gòu)成了大殿的梁柱,在變幻莫測的極光下收束成一道銳利的拱。在大殿外,湖水微微皺起,那是無數(shù)精靈翅膀掀起的漣漪,而精靈們自己則藏身于貼著湖面的霧氣之中。
老李領(lǐng)著李爾雅沿著大殿中央的長桌前行,終于走到了一名趴在桌面上酣睡的戰(zhàn)士身邊。那名戰(zhàn)士身上只穿著一件綴滿了黃銅配飾的皮甲,頭上戴著一頂維京風(fēng)格的牛角盔,戰(zhàn)斧倚著桌子立著,手邊的金杯里還有半杯蜂蜜色的殘酒。
李爾雅認了半天才把這位醉酒的維京海盜和她總是西裝革履的父親聯(lián)系到一起。
“他會一直在這里嗎?”李爾雅輕聲問道。
“直到他完全融入自己的夢里,直到他的夢變得朦朧,和這里……”老李的雙手劃出一道弧線,雙掌向上攤開:“和這里所有的夢融為一體?!?p> “他也有可能選擇醒來,變成我們的同事,不過這可說不好?!?p> 李爾雅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些身子,偏偏腦袋指指正在遠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超級禿頭人:“那他呢?”
老李只是微微一笑。
“我現(xiàn)在說的是中文吧?”李爾雅忽然問道。
老李點點頭。
“我去中土待幾天吧?!彼f。
李老道掐指一算,自己的手下里有個倒霉鬼命中當(dāng)有一劫,就應(yīng)在今天:“你覺得風(fēng)盔市怎么樣?”
李爾雅其實完全無所謂自己要隱姓埋名躲在哪里:“可以,我沒意見。”
“你還要養(yǎng)一只貓,沒問題吧?!崩侠顩Q定升級一下曹百川,老曹表現(xiàn)出的戰(zhàn)斗意識只當(dāng)一只情報支援貓有些屈才了。
李爾雅顯然是記得那只黑貓的,只不過她沒想得太深:“……我沒養(yǎng)過寵物?!?p> “我會派個人去照顧你的,貓的事情你不用太擔(dān)心?!?p> 兩人終于握了握手,終于達成了一致。李爾雅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酣睡中的父親,跟著老李穿過殿堂,走出掛著綠色標牌的消防出口。在他們身后,超級禿頭人把腳翹在桌子上,手里也握著一支金杯,并沒有在意他們?nèi)チ四睦铩?p> 老李安頓好李爾雅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傍晚時分。超級禿頭人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桌上堆了一摞酒杯和酒壺,一個裝扮成瓦爾基里的魔鬼喝得滿臉通紅,倚著超級禿頭人的椅子背,正傻笑著撫摸超級禿頭人的光頭。
老李瞪了她一眼,把她嚇得醒了酒,在紗袍上擦了擦手走開了。
“你徒弟的事情打算怎么辦???”超級禿頭人仰著頭,拽了拽老李的衣袖。
老李有些無奈:“勸不住,勸不住,好在是你來了?!?p> 超級禿頭人樂了:“你別把事全丟我頭上啊?!?p> 丟你頭上也擱不住啊,瞧你這話說的。
“我這邊稍微有點頭緒了,騎士團不是為了區(qū)區(qū)幾只猴子找上門來的,他們和那家斯通-弗林特能源集團之間的關(guān)系比小榮一開始想得更深?!眱扇苏f著話,離開了泛北歐第三旅客集散中心的休息室,回到老李的大宅。
布雷頓森林騎士團的前身已經(jīng)不可考,不過從他們的紋章、裝飾和儀式來看,這支騎士團的歷史并不能追溯回到野雞騎士團盛行的中世紀去。在魔鬼們的檔案資料里,這些自稱騎士的家伙們最早出現(xiàn)在第二次沖擊前后,舊有的信仰正在被鋼鐵、電弧和炸藥取代的時代。
這個組織為了故作神秘,迎合巴黎的銀行家和新貴們的喜好,在乍一登場的時候,曾自稱為“幻光會”。他們同時也在倫敦以“隱修會”的名義活動,當(dāng)時各路隱修會舉辦的沙龍實在是太多了,只要有足夠的肉食、酒水和幾個先令就能招來些江湖術(shù)士和魔術(shù)師,妝點這些安排在豪宅地下室里的夜間娛樂。
偶爾有那么幾次,新舊大陸的投資家們也會召喚出真正的魔鬼——當(dāng)然,魔鬼們總是很注重自己的儀表,赴宴時穿得人模人樣的,豪客們也只當(dāng)是主人用特別的方式給他們的小圈子引薦新的玩家,并沒有加以注意。魔鬼們的秉性讓他們很自然地融入到環(huán)境里,像其他人一樣,含糊其辭地談?wù)撝麄冊谶h東的大生意。
就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在香料蠟燭醉人的氣息中,魔鬼們和騎士團第一次遭遇了。
魔鬼們只以為這是一群精神上更加不成熟的闊佬,他們搞了一大堆像模像樣的儀式,隱約符合真正召喚術(shù)需要的元素?;燠E其中的一名大魔鬼一開始還以為這些票友是搞到了某本煉金術(shù)士的筆記,只想使些手段去和他們等價交換,取得那本抄本。
誰料這名大魔鬼就此失了蹤,這當(dāng)然惹怒了其他的魔鬼,死亡就像稅收一樣不可避免,沒人能惹魔鬼又一走了之。
死后世界的官僚機器難得地高速運轉(zhuǎn)起來,他們翻閱了無數(shù)的檔案,甚至不惜給抄錄檔案的助理們支付加班費,最終卻一無所獲。
這些家伙沒有出生過,單純從預(yù)期壽命上來看,他們似乎也不會死。在死后世界那張不斷從織機中吐出,看起來永遠不會織到尾端的精算生命表上,也找不到這些“隱士”或“騎士”的類目,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
魔鬼們可忍不下這口氣,他們和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耐心地玩了幾年貓鼠游戲,終于在審計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1901年這一年,在全球范圍內(nèi),有三十三名出生于1879年的普通人從魔鬼的賬簿上消失了。
其中可以確定有兩個人屬于基金會,經(jīng)過與基金會積極而富有成效的溝通之后,死后世界的管理者們確定了這兩人“消失”的原因,而其他三十一人的去向就無從知曉了。
當(dāng)時的死后世界正處于第二次沖擊帶來的震撼之中,并沒有多少能夠前往現(xiàn)實世界和“隱修會”交手的力量,他們不得不與基金會合作,做出了令魔鬼們后悔至今的巨大讓步?;饡邮种?,整個局面很快就有了改觀,至少“隱修會”這個名字已經(jīng)不再公開地開展活動了。
這讓魔鬼們很是舒了一口氣,他們其實還是很享受自由自在地參加各種沙龍的日子的。在1907年的某一天,又傳來了新的好消息,基金會交給了魔鬼一沓被剪得破破爛爛的文件,凡是基金會認為敏感的詞句都被從文件上挖去了。
基金會聲稱他們破獲了“隱修會”的一次行動,在[洞洞]抓到了[洞洞洞洞洞洞洞洞],并收繳了[洞洞洞洞洞洞]?;饡洞洞洞洞洞洞]進行了測試,發(fā)現(xiàn)[洞洞洞洞洞洞]的作用和[洞洞洞洞洞洞洞洞]的供詞不符,并不能使施術(shù)者獲得永生,實際上則是一種被篡改過的反向召喚術(shù),將施術(shù)者的靈魂召喚去了一個[洞洞洞]世界,跳出本地三界,落入未知五行。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這幫家伙換了個名字,躲在新大陸活動,”老李繼續(xù)給超級禿頭人上歷史課:“不過他們越是活躍,這個組織的目的就越是明顯?!?p> “什么目的來著?”超級禿頭人好不容易熬到戲肉,驚醒過來。
“他們想統(tǒng)一這個世界?!崩侠钫f。
超級禿頭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還假模假式地捂了下嘴。其實根本沒人在意他,李太太說是要弄點家鄉(xiāng)菜招待客人,這會兒正躲在廚房播放些動靜很大的中式廚房噪音——在這陰曹地府之上尋常人間之下的地方,誰還會真的做菜嘛。
老李卻笑不出來,他有很多同事為了這個荒謬的目的魂飛魄散,從此消失在凡人的記憶里。
“真的?!崩侠钫f。
“這和小肖的合同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老李只能找個最簡單易懂的例子:“上一次他們這么熱心,還是1923年,他們在推動對德貸款的時候?!?p> 他以為超級禿頭人有些基本的常識,然而超級禿頭人只是呆愣愣地瞪著他。
“1924年到1933年之間,騎士團推動了對德國的超過330億馬克的貸款……”老李發(fā)現(xiàn)超級禿頭人還是一臉不解:“可以說是導(dǎo)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原因之一。”
超級禿頭人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他的表情逐漸糾結(jié)起來。
“這樣的反派實在是太老土了,真的太老派了,太俗了,這件事我就不攙……”超級禿頭人出于保護作者的考慮正想拒絕,嘴里突然嘗到了一股辛酸騷臭苦澀咸的味道,好像是觸發(fā)了他和某個小姑娘之間剛簽下的合約中的某個條款。
原來魔鬼們想離職都是先要被喂屎的嗎!
超級禿頭人連忙改口:“……這事我就不幫你們參謀了,你們怎么說我就怎么做好吧,保證辦得漂漂亮亮的。”
有了這句許諾,超級禿頭人嘴里的味道這才消下去。
可惜好景不長,兩人剛說完話,李太太就卡著點,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菜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來來來,嘗嘗我的手藝,看看我這個泰式綠咖喱雞做得怎么樣。”
太太你是故意的嗎?

超級禿頭人
摸了!吃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