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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反光史詩

037、超級禿頭人陷入了沉思

巨型反光史詩 超級禿頭人 8376 2018-01-20 11:54:42

  超級禿頭人站在副樓的廢墟之上,和巨蛇對視著。在這段漫長的對視中,超級禿頭人領(lǐng)會了此地主人的意圖。

  駕駛這艘貨船的基金會“諸神”們,本應該在撤離戰(zhàn)場之后,就將他們的俘虜運輸?shù)揭惶庍h離人類社會的安全地點,再著手處理。

  但是在他們的世界,人類已經(jīng)越過了大過濾器的所有考驗,廣泛地分布在宇宙之中。所以,對于基金會的諸神們來說,這樣的安全地點并不好尋找。監(jiān)獄的意義在于將一些危險的東西隔離在安全的日常生活之外,同時又時刻置于控制之中。有些東西太過危險也太過強大,可以通過任意渠道的信息傳播傳染,同時還隨時可能選擇性的發(fā)生突變,這讓隔離與控制看起來根本就像一對矛盾。

  在最初的計劃中,當這艘臨時改建的監(jiān)獄戰(zhàn)艦成功返回之前,基金會為囚神準備好的永久性監(jiān)牢就應該已經(jīng)完工了,那會是一艘更大更堅固的飛船,將裝載著黃金鄉(xiāng)向更高更遠處飛行。那座真正的監(jiān)獄將歷經(jīng)成千上萬年的航行,才能真正抵達難以企及的高速,飛到宇宙中物質(zhì)更稀疏也更寒冷的部分去。

  屆時,飛船自身的質(zhì)量就足以形成一座無法掙脫的囚籠,而且也徹底斷絕了回返的可能。也許船上的乘員會在航程中找到辦法,將這顆黃金球重新熔鑄,將之封印在飛船的事件視界之內(nèi),免得他們俘虜?shù)倪@位神明借以霍金輻射的形式逃逸出來。

  巨蛇有些不安地抬起頭,望了望天色:“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隔離帶很快就會垮塌下來,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p>  超級禿頭人也抬起頭,藍天上已經(jīng)黑了一塊。超級禿頭人閑下心來細細地觀察起那塊黑斑,在黑斑的邊緣,天穹已經(jīng)開始輕輕地凹陷下來,顫抖著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原來是這樣。

  超級禿頭人輕松自在地沖巨蛇一頜首,表示他明白了:“別急,我去去就來?!?p>  說話間,天空一塊一塊地黑了下來,黑暗就此籠罩了綠野,也將那條巨蛇吞沒了。

  如有實質(zhì)一般的黑暗試圖繞開超級禿頭人,但是越來越多的黑暗涌進來,充滿了囚室中的所有空間。最終,濃重的黑暗避無可避,只在超級禿頭人身邊留出了一圈黯淡的光暈。

  這些黑暗本應該像裂變反應堆為緊急停堆預備的硼酸一樣,來在收容即將遭遇突破的時候注入囚室,拖慢囚犯向人員艙室滲透的速度,好讓船員們有足夠的時間處決一同被關(guān)押在飛船中的次級神力。但是在經(jīng)過數(shù)千年來自外部的污染之后,這層特殊的空間早已無法實現(xiàn)最初的設(shè)計目的。

  在最初的設(shè)計中,運輸船只需在世界之間運行數(shù)百年,船上壽命較短的乘員已經(jīng)做好了代際傳承的準備。在運輸船擱淺之后,最初的一批船員和技工們也曾相信自己能很快修好損壞的組件,回到他們的旅途中去。

  但是這顆蠻荒的星球?qū)λ麄儾⒉挥焉?,維修作業(yè)的進展有時候甚至進兩步退三步,大量的物資和備件毫無意義地消耗在了應對本地土著的過程中。在情況最危急的一年中,本地的土著踩著祥云從飛船墜毀地點的東岸登陸,橫跨美洲大陸,徑直殺到了飛船附近。船員們不得不選擇大量生產(chǎn)軍事人員,以維持一道脆弱的防線。

  那輪進攻嚴重地損壞了飛船,一頭腹下垂著無數(shù)卷曲觸手的巨象幾乎突破了防線,從口中吐出一道灼熱的射線,將世界線選擇器的第三天線斬落在地上。

  它大概以為運輸船就是入侵者,在被徹底摧毀之前,還很得意地嘶吼了幾聲。它大概沒有想到,這次孤注一擲的攻擊只是又一次拖慢了維修工作的進度,反而讓它們仇視的“外神”滯留在了地球上。

  在這場戰(zhàn)役之后,運輸船用以維修自身的原材料已經(jīng)徹底耗盡。船員們不得不離開飛船,與這個世界的原始人類接觸,以獲取他們所需要的基礎(chǔ)原料。這些原料中當然也包括了黃金,一種性質(zhì)極為穩(wěn)定,延展性極好,可以廣泛用于飛船電子系統(tǒng)和跨世界動力系統(tǒng)中的材料。

  他們還需要生物材料的補充,原始人類的DNA數(shù)據(jù)也可以為船員生產(chǎn)線提供一些有利于他們適應這顆地球的參照,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直接充作生物耗材來使用。

  從修復飛船的工程規(guī)模來考慮,那些原始人類也必須參與進這項神圣的偉業(yè)中來。

  世界線選擇器的第三天線可以說是一份工程學杰作,內(nèi)部包含了許多在亞原子尺度上的微觀構(gòu)造。用于生產(chǎn)跨世界引擎的全套技術(shù)工藝和生產(chǎn)能力都是在基金會組織間技術(shù)轉(zhuǎn)讓協(xié)議的框架下,由那些身形龐大的“神人”專家的運作的,在這個宇宙的這顆地球上,他們也受到了同一份協(xié)議的限制。

  修復工作同樣被分成了幾個跨度落差巨大的“理解力分區(qū)”,依照原生世界的技術(shù)等級,將船員們安排在不同的崗位上。從凡人的角度看來,那些“神人”與凡人之間的技術(shù)差距遠比凡人與螻蟻的差距更大,他們很難理解為什么還需要自己承擔這些工作,在戰(zhàn)爭中出力。

  實際上,這些同樣屬于基金會的人類有些過份妄自菲薄了,他們之間的差距——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的差距——確實巨大到無法通過具體的量化指標來表述,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派不上用場。

  “神人”自稱在精神上趨近于完美,每一個個體的精神世界,實際上都是一個通過共情聚合而成的小社會,就像是一種在人工干預下反轉(zhuǎn)的精神分裂癥一樣。

  他們通過這個小社會在思想上進行的分工合作,來補全自身每一個角色的人格,在數(shù)千萬個人格的合作與沖突中,往往也會迸發(fā)出更為華美的思想火花。當“神人”們的基金會帶領(lǐng)自己的整個種族走向不朽時,這種精巧的技術(shù)為他們排解了漫漫航程中的寂寞,熬過了。當他們真正攀上巔峰時,這種趨近于完美的精神世界幫助他們控制了自己的力量,免于被自身毀滅的命運。最終,他們拋棄了“人類”這個名字,因為他們已經(jīng)徹底超越了一切可能導致滅絕的可能,由此也越過了大過濾器的最后一道終極考驗,根除了那種深植于靈魂深處對于永恒的恐懼。

  直到這個時候,“神人”們才終于可以確認,在他們之上,已經(jīng)不存在任何更強大的存在了——他們在自己身上,實現(xiàn)了所有神的一切功能。

  在運輸船上,“神人”們既是領(lǐng)袖,又是導師,他們極為高尚地仍將一些人類視為自己的同胞,試圖循序漸進地將他們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上。任何一個宇宙的人類,無論他們被環(huán)境改造成了什么樣子,只要秉持著與他們相同的自我認識,運用對未來的預想,以及對同類的同理心,他們終究能夠走上同樣的道路。

  船員們不可能通過復制自身去承擔從礦工到農(nóng)夫的所有工作,就像基金會的“神人”們不會在戰(zhàn)爭中親手清掃所有的污染一樣。再說,散布在整片危機四伏的大陸上對船員們來說也太過危險了,這些簡單而又艱辛的任務,總是應該交給一些更廉價的人力來完成。

  船員們最后的下落現(xiàn)在已經(jīng)難以考證,他們出現(xiàn)在南美大陸的年代實在是過于久遠,以至于領(lǐng)受過船員們教導的土人早在印加帝國建立之前就已經(jīng)滅絕了。他們建立的工業(yè)設(shè)施不到兩百年就已經(jīng)被荒莽吞沒,而采集、冶煉、加工造成的環(huán)境污染,也只在這片大陸上停留了不到五百年。

  當后來者通過白令海峽抵達北美大陸的時候,先民勞作過的工廠和田地都早已開始朽爛,覆蓋在鋼廠廠房外用來保護鋼制框架的油漆早已經(jīng)剝落,歷史也已經(jīng)變成了神話。當新移民好不容易走通中美洲地峽,抵達尤卡坦半島,開始他們的新生活的時候,先民留下的建筑已經(jīng)垮塌下來,被泥土和植被掩蓋住了。

  六千年后,當西班牙人抵達這些遺跡的時候,真正來自于那個時代的物件已經(jīng)很難得一見了。那些物件本身也被黃金所污染,被封印在厚重夸張的裝飾之下?;饡谑杖葸@些物件的時候,并沒有從中偵測到任何可能造成危險的機制。很久以后,他們才意識到,“危險”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這些封印并不是為了將它們與人類隔開,而是為了保護別的什么東西。

  超級禿頭人回溯到船員們做出那個錯誤決定的瞬間,試圖從巨蛇的敘述中找到些什么。但是那些依附于歷史的氣息:恐懼、無奈、疲憊……統(tǒng)統(tǒng)都已經(jīng)被漫長的時光風化瓦解,剩下的,只有一系列事實的平鋪直敘。

  船員們當初做出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后人也很難做出評價。畢竟他們做出的選擇深刻地影響了這個世界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那些被沉到湖底用來“封印邪魔”的黃金,最終還是被撈了上來,跨越了半個地球在巴倫西亞的皇家冶煉廠重鑄。從那以后,這些被污染了的黃金幾乎參與了所有的戰(zhàn)爭,見證了所有的征服與革命,最終被熔進了400金衡制盎司一條,重達27磅的金條里,儲藏在紐約聯(lián)邦儲蓄銀行地下的金庫中。

  這些黃金構(gòu)成了超級禿頭人熟悉的現(xiàn)代世界,已經(jīng)無法將之剝離出來了。

  超級禿頭人沉思了片刻:“也許他們不應該讓那些土人把黃金當作……祭品。”

  巨蛇沒有答話。

  天暗了下來,整個環(huán)境都暗了下來,只剩下環(huán)繞著超級禿頭人的一圈毛細狀放射的微光,這是黑暗無法侵入的地方。

  超級禿頭人仰著頭,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溜達了幾步,果然聽到了幾聲沉悶的落地聲。他朝聲音的方向挪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在這個時候觸發(fā)對話好像和速通的初衷有些相悖,超級禿頭人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

  他加快了腳步,開始想象一扇門,一扇足夠醒目的豪華旋轉(zhuǎn)門,所有的門框都用黃銅包了一圈閃閃發(fā)亮的邊,也許在門框周圍還有幾盞射燈照著它。這扇門后,是一臺偽裝成絞肉機的房間,不過那些機械很好解決,不會造成多大的麻煩。在絞肉機之后,又應該是一條走廊,被散發(fā)著淡淡微光的白色墻壁包裹著。

  超級禿頭人又走了幾步,終于看到了那扇旋轉(zhuǎn)門,和他想象的樣子有些似是而非的偏差,門上頂著一面巨大的招牌——“回去”,兩個字被霓虹燈管包裹著,紅光閃爍。

  湊合點吧。超級禿頭人嘆了口氣,推了推旋轉(zhuǎn)門,門上了鎖,表現(xiàn)出盡可能不配合的姿態(tài)。他稍稍用力,把鎖定機構(gòu)整個扭斷,推門走進了那間狹小的房間,抬手出拳,在天花板上砸出了一個——當然是拳頭大的——小洞。天花板后的機械垂死掙扎似的叫了兩聲,聽起來像是“非戰(zhàn)之罪”、“天亡我也”,洞里噴出了一股液壓油,又濺了幾點火星出來,就此沒了動靜。

  超級禿頭人意識到自己應該加快節(jié)奏,一跺腳將地板踩松,留下了一些合理的提示,又扯下通向走廊的氣密門,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走廊的中段依舊掛著一副畫,畫框外裝飾著藤蔓與果實,嵌在墻壁中。超級禿頭人咧了咧嘴,還是忍不住朝畫框中望了一眼。

  畫中還是他自己,只是坐在王座上,手持權(quán)杖,頭頂金冠。

  超級禿頭人“嘖”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去,絲毫沒有感受到誘惑力。王座這種東西看看就行了,未必能比網(wǎng)布面的人體工程學升降椅坐得舒服。

  他沒走幾步,余光中又瞥見了一幅畫,不不不,就是同一幅畫。他扭頭一看,畫面上增加了一些細節(jié),王座似乎換了一個賽車式樣包裹著背部的椅背,扶手看上去也顯得更加舒適了一些。畫面上的超級禿頭人把權(quán)杖夾在大腿和扶手之間,手肘支在扶手上,舉著一本漫畫書。在畫面的背景中,隱約也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伏在桌案上,在監(jiān)工的皮鞭下奮筆疾書。

  不知為何,超級禿頭人看到背景中的這番景象,雖然能體會到畫面正急切地想要討好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些如芒在背的痛苦。

  他應該再加快一點進度了。超級禿頭人小跑起來,轉(zhuǎn)眼就跑出了走廊,直撲進試煉場中,一個不小心把那座描繪軟泥觸手怪和人類嬉戲的雕塑撞了個粉碎。試煉場中,建筑依舊雜亂無章地堆放在一起,順著筒狀的外壁盤旋著向上延伸,就像是一座被瘟疫摧毀了的小鎮(zhèn)剛被塞進廚余粉碎機里。

  在這處設(shè)施被改造之前,其中安裝了一些用來處決俘虜?shù)脑O(shè)備,一座巨大的毒液儲罐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收容空間就在處決設(shè)施的隔壁,對囚犯來說當然稱不上是多么友善的環(huán)境,不過當年的那批船員恐怕也沒有別的選擇。

  超級禿頭人沒有穿過那片精心設(shè)計,卻偽裝成一片雜亂的關(guān)卡。他在底層繞著早已熄滅的篝火轉(zhuǎn)了幾圈,終于找到了方向,雙手扶著墻,向后仰起頭。

  生!機!斷……等下。

  超級禿頭人蓄了一半力,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只是拆個墻而已,何必用上全力呢?他在自己的技能列表里挑挑揀揀選了半天,終于重新仰起頭——幅度似乎比之前稍微小了那么一點——開始蓄力。

  他犯不著對墻壁喊招數(shù)名,這種習俗源自于有活力的社會組織熱衷于公開以武會友的時代,是用來推銷所謂“私教課程”的一種營銷手段,對一面墻壁當然用不上。

  那時候超級禿頭人很不懂規(guī)矩,出一拳叫黑虎掏心,踹人一腳也叫黑虎掏心,黑虎掏心也叫黑虎掏心,這讓當時現(xiàn)場負責實況解說的評論員非常頭痛。在一些場外因素的作用下,超級禿頭人終于開始學著給自己的“招數(shù)”起名字,只是這些名字起得……有點兒不太好說。

  超級禿頭人那會兒還在世的幾位江湖朋友聽著這些名字,就覺得頭皮發(fā)麻,他們也許是想到了自己被俗世的種種欲望剝奪了的自由,也許是有些懷念初入江湖時尚存的一絲任性……到頭來,他們并沒有對此發(fā)表過任何評論。

  所以,可以想見,超級禿頭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心中默念的招數(shù)名有多么的……“不太好說”。

  寸!

  草!

  不!

  生!

  頂!

  鋼板墻壁上被超級禿頭人的前額命中的部分亮起了白亮的光,就像一層薄薄的云彩被月光照了個通透一般。隨著能量釋放的過程,光暈逐漸向光譜紅端黯淡下去。一陣呼嘯著的熱風繞過超級禿頭人的身軀,打了個旋,直吹進走廊里去,逐漸轉(zhuǎn)化成低沉的轟鳴。

  超級禿頭人撕開正變得像水果軟糖一樣的撞擊點,灼熱的金屬只一瞬間就烤干了他手掌中殘留的水分,發(fā)出輕微的嘶嘶聲。

  超級禿頭人在墻壁上扯開一條熱氣騰騰的縫隙,一躬身鉆了進去:“打擾了!”

  縫隙后,只有一片正在腐敗的黑暗。超級禿頭人感覺到自己正在下墜,當然也有可能是在上升,破口透出的一絲微光轉(zhuǎn)瞬之間就消逝在黑暗中,就算是超級禿頭人也無從分辨自己運動的方向。

  超級禿頭人自從落進這片空間,就一直繞著一條斜斜的軸——大致從右肩頭到左腳尖之間——緩緩轉(zhuǎn)動著,大概是因為他在一步邁入自己撕開的縫隙的時候,一步踏空,差點摔了一跤。

  旋轉(zhuǎn)過六萬多圈之后,超級禿頭人才終于落到了囚室的中央。這可真是一段漫長又無聊的時光,漫長到超級禿頭人都開始后悔自己沒有帶上手機。他這次耐著性子感受了一下囚室中的氣氛,和囚室的“外面”相比,果然有些細微的區(qū)別:“外面”就像是一條帶著淡淡消毒水味的走廊,輕輕的一聲腳步聲都能在走廊的墻壁間回蕩整整一晚。而囚室里則有種古怪的氣息,好像有人癱在床上,一睜眼就看到下午三點的陽光落在窗簾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身試圖重新逃回早已消失無蹤的夢境中去。然而轉(zhuǎn)過身,他只看見充電線的接頭空落落地躺在枕頭邊上,手機壓在枕頭下,已經(jīng)涼透了。

  就是那種空虛,寂寞,冷的氣息。

  “啊,你來了……”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巨物醞釀了很久,終于將自己的語氣調(diào)整到了合適的狀態(tài),聽起來有那么一點造物者面對自己的作品時的氣勢。統(tǒng)一神影教會軍事委員會委員,神最信任的神子,永遠健康的加拉魯貝姆在它的全盛時期應該不難偽裝出這種氣質(zhì),但是它畢竟在黑暗中宅了好幾個千年,沉湎于自己的想象中,氣質(zhì)上自然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比方說說話的時候總想著自我解釋,長篇大論地進行鋪墊,生怕對方不能理解。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談談我的創(chuàng)作思路……”

  超級禿頭人深吸了一口氣,揮揮手,把自己往遠處推了一點。要不是憋著氣,他早就笑出來了:開玩笑呢,你談創(chuàng)作思路?你也配?

  那個聲音繼續(xù)說下去,似乎沒有注意到超級禿頭人正在尋找一個適合發(fā)力的落腳點:“也許你并沒有注意到,你的世界正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超級禿頭人又漂遠了些。

  “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它開始喋喋不休地說下去,看來長期的囚禁已經(jīng)嚴重地削弱了這位神子的精神力量,至少已經(jīng)消磨掉了它的自信。像這個世界上那些總是處于自我懷疑之中的凡人一樣,軟泥觸手阿宅加拉魯貝姆很敏感地察覺到了超級禿頭人的心不在焉,這讓它體驗到了久違的憤怒。

  超級禿頭人當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他甚至懶得說幾聲“嗯,我在聽”、“他怎么能這樣”、“你要照顧好自己”、“我肯定站在你這邊”之類的廢話。趁著神子講到“當時這個世界還是一場殘暴的游戲”時,他又吐出一口氣,往后漂出了一兩米。此時超級禿頭人距離牢籠的物質(zhì)邊界還有不少距離,不過至少比一開始要近一些了。

  超級禿頭人估摸著自己要是按照這個速度持續(xù)加速,遲早有一天自己總能踩到什么東西。這當然顯得很慢,不過他應該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如果那位喋喋不休的神子繼續(xù)扯上一兩天世界觀設(shè)定,超級禿頭人也許能趕在它開始講解風土人情民俗文化之前飄到地方。

  但他沒有考慮到軟泥觸手怪的心情——你看,超級禿頭人其實很少照顧別人的情緒,尤其是在別人特別敏感纖細脆弱需要照顧的時候。超級禿頭人本人也許意識到了這個毛病,他甚至可能努力彌補過這一缺陷,然而至少在現(xiàn)在,加拉魯貝姆并沒有感受到超級禿頭人的努力。

  “……那些蛆蟲,他們……你聽我說!”

  超級禿頭人:“啊?嗯,對,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也要考慮實際情況,這當然不是你的問題……”

  “我被逐出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又在這里被囚禁了一萬年……”隱藏在黑暗之中的聲音中飽含著按捺不住的急切:“給我一點夢,一點點就好,給我……”

  超級禿頭人摸摸自己的光頭:“對不住,我還真就沒做過夢?!?p>  “你在騙我。你有的。給我……一點點就好,只要一點點就好?!币恢Ь薮蟮挠|手從黑暗深處翻卷而來,觸手的尖端在與空氣的摩擦中燃起了熊熊烈焰,就像一條半熔融的鋼鞭,就像一座在燃燒中傾倒的大樓。

  超級禿頭人只來得及單手一扇,略微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tài),就被那條觸手抽中了正臉,打著旋飛了出去。

  他精心調(diào)整的姿態(tài)起到了作用,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最終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平平地拍在了墻上。

  他在球殼上站起身,面朝著向他翻滾著襲來的火云,心里受到了一點觸動。

  超級禿頭人喃喃道:“原來觸手也打得出這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

  他微微屈身,蓄力,縱身而起。

  八

  五

  折

  生

  機

  斷

  絕

  頭!

  加拉魯貝姆的觸手此刻已經(jīng)盡數(shù)朝超級禿頭人先前的落腳點撲去,神子只能看到一大團高溫高壓的空氣隨著抽出觸手涌動。觸手如同瀑布一般傾泄在囚籠的墻壁上,點亮了一大片八邊形的符文。

  懲戒性的痛苦順著觸手回溯到加拉魯貝姆的一個副腦,按照它對自身的設(shè)定,這類痛苦只會止步于此,匯總成不痛不癢的報告。與此同時,囚籠還會啟動一套內(nèi)置的記憶消除機制,在漫長的運輸過程中,這種機制可以有效地避免囚犯試探收容設(shè)施的原理。

  然而在這套機制起效之前,神子加拉魯貝姆就已經(jīng)用不到記憶了。

  它面前翻卷著的火云原本正沿著觸手邊的低壓區(qū)裊繞,傳出陣陣龍吟般的嘶吼。在這一瞬間,火云膨脹開來,灼熱的光填滿了囚籠內(nèi)的所有空間。巨響在一瞬間被驅(qū)散,接著古怪地倒放起來……

  “給我……”神子斷開了力道用盡的觸手,抽芽一般地生長出更多的觸手??裎璧挠|手讓神子的身形變得更加龐大,就像一座堆疊起來的城市。

  超級禿頭人躲在激波錐后,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不給?!?p>  他從加拉魯貝姆的眼簇之間射入,在皮下第一裝甲板上鉆了個洞,扎進早已荒廢的雷達和射線發(fā)生器中,砸碎了許多黏糊糊的器官組織,在粘液中減速、翻滾,攪出了一串氣泡和空腔。超級禿頭人很快又穿透了加拉魯貝姆皮下第二裝甲板,在上面留下了一個熔融中的窟窿。裝甲板后的維護電梯和桁架在撞擊中被震落,叮鈴哐啷地砸在電子戰(zhàn)指揮中心外的休息室上。

  超級禿頭人隱約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加拉魯貝姆體內(nèi)見過一排生活區(qū)一樣的宿舍樓,還有宿舍樓之間的秋千、沙坑和攀爬架。他還記得自己曾經(jīng)穿過了一座游樂園,一些浸泡在毒液中的蠟化的尸體坐在脫軌的過山車上,好像剛剛才結(jié)束他們?nèi)松械淖詈笠淮慰駳g。

  在想明白那些混亂的回憶之前,超級禿頭人又砸穿了第三道裝甲板,摔進了加拉魯貝姆大腦深處的指揮與作戰(zhàn)中心。作戰(zhàn)中心里積了不少灰,在各種設(shè)備上蒙了厚厚的一層,幾具還沒有分解變成塵土的干尸坐在自己的戰(zhàn)位上,手里捏著藥瓶,仰面朝天,看樣子死得并不安詳。

  超級禿頭人掙脫了糾纏在身上的管線,從天花板上落下來,揚起了一片灰塵。作戰(zhàn)中心的消防抑爆系統(tǒng)早就停止了工作,只有幾滴污水從斷裂的管線里流出來,在滿地的塵土間沖出了一道扭曲的淚痕。

  他現(xiàn)在正位于這頭巨獸的核心,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加拉魯貝姆的哀嚎從體外一路傳來,朦朦朧朧地回蕩在裝甲之間,到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人會在意它在嚎什么了。

  那些寄居在巨怪體內(nèi),構(gòu)成神力本身的參謀們,在戰(zhàn)敗之時就已經(jīng)選擇了自己的命運,留在此地的只是一座威力無窮的空殼罷了。這座空殼中所蘊含的技術(shù),以及這些技術(shù)背后的思想,都是神秘學工具與軍事科技成功結(jié)合的范例。這樣的樣板可以啟發(fā)很多人,甚至可以引領(lǐng)一個文明走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對一些人來說,這自然也意味著無盡的財富和權(quán)力。

  超級禿頭人在作戰(zhàn)中心控制臺之間狹小的走道間踱了幾步,蹲下身,扯開控制臺下面的維護艙門看了看。那里面只有一團亂麻,金屬導線上的絕緣層都已經(jīng)老化了,僅剩的加固織帶也像破布一樣垂下來,在地板上盤成一團,輕輕一碰就碎成了粉末。電路板的情況更糟,絕緣材料已經(jīng)分解成了一團絮狀物,殘留的部分就像糾結(jié)在一起的灰塵一樣團在一起,夾雜著一些光澤黯淡,早已氧化了的金屬片。

  這些設(shè)備肯定已經(jīng)派不上任何用場了,而那些司令部人員,參謀、軍官、傳令兵和秘書們也早已死去,究竟是什么東西在支持著這頭巨怪呢?

  “究竟是什么東西在支持著這頭巨怪呢?”超級禿頭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時候他倒真有點羨慕名偵探黃瓜綠豆頭繼承自祖父的天賦。那位來自島國的培植人光憑本能,就能察覺到周圍的環(huán)境中到底存在什么異常。要是他在這里,可能一眼就能看出關(guān)鍵所在了吧。超級禿頭人自己有時候就缺乏一些敏感性,畢竟就算他遲鈍透頂,其實也不會導致多嚴重的后果。

  他站起身,扶著控制臺,陷入了沉思。

超級禿頭人

對不起對不起,想著想著想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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