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姑娘這是何意?”
陰惻惻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侯蓁蓁把銀檀木往衣襟深處塞了塞,淡定轉身,抬眼對上玉承云,答道:“借你這根樹枝用用。”
“怕姑娘不只是借吧?!庇癯性埔徊揭徊较蚝钶栎璞平?,朗目微覷,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滿是駭人的冷意。
可惜侯蓁蓁不是人,所以沒被嚇到。
“你放心,這又不是什么寶貝,我研究兩天就還給你?!?p> “……”不是寶貝?玉承云怒極反笑,“姑娘欲借他人之物,哪有不問過主人便自行取走之理?”
侯蓁蓁想想覺得他說的是有道理的,便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把這樹枝借我用兩天?”
玉承云頗有些拳頭打棉花的感覺。反對之詞到了嘴邊卻無法說出來,他暗道古怪,閉了閉眼,掙扎了許久才咬著牙道:“姑娘可知,你擅取之物對這片藥田有多重要?”
侯蓁蓁這會兒又覺得他奇怪了。她反問道:“你不是因為二葉說藥草長得好才來的?這塊皮……這截木頭應該沒我好使吧?”
玉承云冷笑道:“看來姑娘腦子該好使的時候,是真好使?!?p> 他先是去尋了丁子花的嫩芽,確認了二葉所言不虛后,又對侯蓁蓁說:“既然你已知曉那是銀檀木,借你兩天也無妨。但姑娘須先將銀檀木交還與我,我有一事還未查驗?!?p> 聽他這樣說,侯蓁蓁爽快的把樹枝從衣服里掏出來遞了過去。
接下銀檀木的剎那,玉承云的手微不可見的僵滯了一瞬。只是看了一眼,他便認出,與一月前相比,這銀檀木確是長足了四寸,甚至接近五寸之長!其間暗銀色的紋路還隱約發(fā)出微微的光亮……原本百年只長一寸的銀檀木,居然在月余內長了堪堪三寸!還有早就損毀的丁子花……難道這侯蓁蓁掌握著和上古神物有關的秘法?因為她失了憶所以無意中使了出來?玉承云暗自琢磨了一番,心想此事太過古怪,若真是和侯蓁蓁有關,把銀檀木在她那處放兩天也好,興許能發(fā)現(xiàn)什么也不一定。
他把銀檀木交給侯蓁蓁,說道:“此物歸還之日,也是姑娘下山之時?!?p> 侯蓁蓁應了一聲,接過銀檀木,見玉承云的手還未收回,倏地,以迅雷之勢捉了上去。
玉承云一愣。他低頭看她一臉認真的握住自己的手,須臾后迅速松開,又面無表情的打量了他幾眼。那目光仿佛一座傾倒而下的大山,似是要將他吞噬般,看得他眉頭直跳。
不禁斂眉問道:“姑娘這又是何意?”
侯蓁蓁抿了抿嘴,收回目光,淡淡道:“這叫握手,是表示友好的一種方式?!?p> ……
是夜。
吱呀一聲輕響。
侯蓁蓁推開房門,遙遙望著天空中的銀月,隨后步入院中,將銀檀木從懷中取出,任其暴露在月輝之下。
與她預想的一樣,銀檀木在吸收了足量的月光后,發(fā)生了變化。木紋中流動的暗銀色紋路由緩慢逐漸加速,在流動速度達到一定頻率時,紋路的光芒聚集出一道蜿蜒流淌的符文圖樣漂浮在空中。
出于本能,她抬手觸碰了那些奇異的符號。
盤旋在空中的符文如同一條閃耀的星河,她的指尖剛撫上便被那光芒纏繞吞沒,仿佛是那條光帶的背后連通了什么她無法看見的存在。
“希爾烏德族人留下的訊息……錯誤的戰(zhàn)爭……文明的退化……混亂……”
繁雜的信息泄洪般的涌入她的腦海里,在接收信息的同時,侯蓁蓁發(fā)現(xiàn)她的思維活性值有了質的飛躍。這一瞬間,她突然回憶起了自己出現(xiàn)在這里的目的。
“修補……漏洞……”
隨著信息接收量的增大,符文的光芒變得愈漸暗淡,當侯蓁蓁回憶起她的工作是修補漏洞的那一刻,銀檀木發(fā)出的光亮也消失了。
……
自打侯蓁蓁恢復了行動能力,一木每天晚上都不再回房,反倒是自發(fā)掛在了院子里的一顆大樹上,隱在繁茂的枝椏里,時刻盯著侯蓁蓁的房門,就等她做些可疑的舉動,好抓個現(xiàn)行。
等了幾日都沒見她出過屋子,一木正要疑慮自己是不是確實對她有些誤解,今日傍晚玉承云卻吩咐他尋些機會試探她是否刻意隱藏了功力。一木竊喜,自家主子顯然是對她起了疑心。結果正巧,這深更半夜的,侯蓁蓁鬼鬼祟祟的出了房門。一木心想還是給我逮到了,心道一句主子英明!立刻凝神靜氣,觀察她的舉動。
只見她拿著主子交代她保管的銀檀木,在院子里傻傻站了半晌,突然舉了會兒手,接著多半是又看了看銀檀木,就回去了。
“……”此舉何意?這大半夜的?她出來遛木頭嗎?
一木不服氣,他覺得這侯蓁蓁定然居心叵測,便輕身跳上屋頂,伏在侯蓁蓁的那間房上,悄悄掀了一塊瓦,往下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一木驚得猛吸一口氣,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侯蓁蓁似是早就知道他埋伏在屋頂上,正仰著頭,通過那一方磚瓦的空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一木心道不可能!自己動作如此輕巧,怎會輕易被人察覺?難道她確是武林高手?……但現(xiàn)下這狀況該如何是好?既已被發(fā)現(xiàn),就此收手?不行!那豈不是坐實了我心虛偷窺之舉?可這樣長久相視下去也不大妥當……
一木僵在屋頂出了一身汗,想了許久也沒想到要怎樣從這個尷尬的境地脫身。
最后還是侯蓁蓁沒忍住開口問他:“你是不是找我有事?要不要進來說?”
“……哼!”真是不知禮義廉恥!哪有正經人家的女子會在深夜邀請男子進自己的屋子!
一木嫌惡地瞪了侯蓁蓁一眼,把瓦片蓋上,迅速退開了。
見他消失,侯蓁蓁開始進行思維整理。早在她想清楚自己目前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模式后,就懶得計較這些人神經質的行為了。
“這樣就可以確定他們看不見數(shù)據(jù)的成像投影,也就是說只有我具備‘接觸分析數(shù)據(jù)信息’的能力……希爾烏德族人留下的信息無法完全解讀,不能解讀的部分多半也是受認知障礙的影響……我應該不是本土居民,和他們不是同種存在,我的任務是修補漏洞,而關鍵點的漏洞尚不明確……哎……”
侯蓁蓁扶額,深深地長嘆,喃喃道:“這種無力感真是令人焦躁,我以前有遇到過類似的事件嗎……”
一木悻悻撤下屋頂,回到自己房里,合上門,一轉頭又被靜坐在他桌前的一尊大佛嚇得不輕。
“你為何在這里?!”
二葉不答,只冷著一張臉問道:“情況如何?”
一木怒了:“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jié)撊氲侥凶游葜校珊误w統(tǒng)!”
“江湖人士不拘小節(jié)!”二葉不耐煩地擺擺手,瞪他道,“真是古板,你我之間談何男女大防?!?p> “……”一木眸色微沉,他偏過頭去,默了片刻才道:“也罷,說正事。我沒瞧見那侯姑娘有何可疑舉動,只是……”
他想到侯蓁蓁之前在院子里遛木頭,斟酌了一番覺得此事并不重要,便略去了。
“只是她是否會武,還有待查探。不過,若是她會武,那定是你我之上的高手。”
二葉輕輕斂眉,她尋思道:“照理說,公子和我都替她把過脈,那確非習武之人的脈象。即便脈象能作假,凡經公子之手,不可能查不出。”
“可公子會懷疑總有他的道理。你……莫不是和她處了幾日,心里便向著她了吧?”
“我看你是掛樹上掛傻了!”二葉抓了桌上的杯子朝一木砸去,一個沒扔中氣得又砸了一個,“你還敢躲!明日我便去稟了公子讓你去侍候姑娘,你真當她是好人呢!她說兩句話都給我氣得胸悶,還辯不回去!古里古怪的,鬼才向著她!”
一木一手接下一個杯子,待二葉氣消了,才把杯子放回桌上,道:“只是說笑,你這脾氣是該改改?!?p> “說笑也得講清楚,我并非向著她,只是覺得她本性不壞。若她真是另有所圖,裝作古怪豈不是更顯可疑?”
“你的直覺一向好使,既然你覺得她本性不壞,那也許……不過,事已至此,無論她是好是壞,在查清她的底細之前,公子多半是不會放她走了?!?p> 二葉笑道:“我倒是覺得,就算往后查清她的底細,公子也未必會放她走?!?p> “為何?”
“若一切不是巧合,此人能活草木,甚至神物。以公子的性子,哪里舍得放她離開?!?p> 翌日一早,侯蓁蓁知會了二葉,讓她把銀檀木帶去還給了玉承云。
玉承云的院中有一張香雪玉榻。此時他正倚在榻上,舒展的廣袖垂落而下,烏發(fā)鋪墜成瀑。漫不經心地聽了二葉的回稟,他把玩了一會兒小樹枝,道:“這確是銀檀木,她只借去一天便歸還,說明此物對她已無他用。呵……世人搶破頭都想得到的神物,她卻不以為意,亦或是裝得太好……”
二葉哭喪著臉,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陰郁至極,一閉眼,她如壯士赴死般打斷了玉承云的話,表情深沉道:“公子,姑娘還有話讓我?guī)Ыo你。”
“哦?”
“她說,此物先歸還公子,但昨日說好了是借兩日,兩日便是兩日,往后她若再借此物,公子還須得借她一日?!?p> 玉承云冷然笑道:“她倒是好算計,此事且先放著,她可有別的話?”
“有?!?p> “……”
“她說,公子曾說,此物歸還之日,也是她下山之時。她讓我問公子,那她今天是不是能下山?”
“……”
天晴萬里,沒有一絲風。玉承云的衣角和發(fā)絲卻有些微的擺動。
二葉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她還是第一次瞧見主子動真怒。
玉承云緩緩瞌眼,道:“告訴她,七日便是七日,倘若再有不滿,就別想下山了?!?p> 玉承云在江湖上名氣不小,連朗無塵見了他也會給幾分薄面,多少也算是有些權威之人。江湖道義,要明著找一個人麻煩,顯然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惜玉承云不愛管閑事,不營私植黨,只有三五好友,對名利之事不甚上心,又武功高強,因此要找他麻煩的人只能暗中下手,可技不如人全被反殺了。
侯蓁蓁算是第一個敢在老虎頭上拔毛的人。
玉承云自詡脾氣好,換了別人早把這等不知輕重之人刮上千百遍才解氣。
二葉傳了主子的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對侯蓁蓁說教:“公子既已承諾七日后讓你下山,你就多等一日又如何?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不識好歹之人,他人都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不僅不報還得寸進尺,我都要給你氣出眉心紋了?!?p> “是吧,我猜他也不會讓我提前下山。”
“……你猜到還讓我去問?”猜到還讓她去無端承受老虎的怒火?
“只是試試。我自己想問,又不能進他院子,只能麻煩你了。”
二葉被氣得笑起來。
少女清脆的笑聲明明如珠玉滾落般動聽,卻摻雜著濃濃的苦楚。
“侯姑娘……不!侯姐姐!從今天起,我叫你姐姐了!還請姐姐千萬放過我,妹妹實在經不起姐姐和公子兩個人的折騰!”
“……我什么時候折騰你了?”
“姐姐每日這般氣我,還不是折騰我?”
“你覺得哪些不妥的,拒絕就好了?!?p> “……”就是拒絕不了才會如此絕望??!
“我……”二葉抬起一雙漲紅的眼,看著安然自若的侯蓁蓁,萬千思緒頓時只化作一個念頭——
怎會有人長得如此好看!
不對不對!
二葉猛地抱住頭搖晃起來——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老天啊……難道、難道我……所以才無法拒絕嗎?我真實的心意竟是……不、不可能!我怎能對女子……
“嗚嗚嗚……”
年僅十四歲的少女無法接受自己發(fā)現(xiàn)的事實,忍不住哭了起來。
“……?”侯蓁蓁不明白二葉為什么突然悲泣,發(fā)了會兒愣才輕聲安撫她,“那,以后我盡量少氣你,行嗎?”
“嗚嗚嗚!哪有你這樣安慰人的,不氣便是不氣,何為少氣!”二葉哭得更兇了。
侯蓁蓁還想說些什么,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女孩撲在自己懷中哭泣的畫面,她安慰女孩說,“哪有哪有,我是擔心你再哭下去引發(fā)……”
這是……以前的記憶?
引發(fā)什么?
侯蓁蓁看著哭倒在桌上的二葉,腦門一陣脹痛。
好不容易二葉哭夠了,支起身有氣無力道:“明日要下山,我還未收拾行李,姐姐的那份我也會備好,就先回去了?!?p> 她說完,看也不看侯蓁蓁一眼,無精打采的離開了。委屈的背影惹得侯蓁蓁心里泛起一絲小小的內疚。
——我是不是真的做過頭了?算了,以后還是對她好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