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喊著入冬入冬,現(xiàn)在入冬了,凍成傻逼了吧?!睏顣苑逶诖采暇o縮身子。
是的,翰瑯第五次入冬,不過這冬天來的很突然,以致于520等人還沒來得及換成棉被。
“我剛!我剛!”徐行默念,好像在說著催熱的咒語,他正在陽臺洗著衣服,雙手幾乎凍僵。
“地理老師不是說咱這長夏無冬,這還不算冬?”王開躲進被子里將自己裹得緊緊的,不讓冷風有侵入的機會。
“冬天的定義連續(xù)五天在溫度在10攝氏度下,不過來幾天十幾度都夠南方人嗆了?!苯街畯谋蛔又刑匠鲱^來。
“說不定這次入冬也就這幾天,上次校運會不也說要入冬,第二天太陽不還是照屁股?!毙煨信e著通紅的雙手從陽臺沖進來。
校運會剛過不久,高二(12)班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孫玉川一人就拿下了三項,加上杜展元、田伯中和好幾個女生都
榜上有名,杜遜鋒的臉色還勉強過得去,但實際上杜遜鋒第一天心情是郁悶的,孫玉川、杜展元和女生那邊的韓襄接連搶跑被取消資格,杜遜鋒心那叫一個痛啊。好在大家伙在第二天都爭氣,連拿下幾個項目。
而正好校運會第二天晚上是課本劇的比賽,秋官陽聲情并茂地把葉路康口中周沖“發(fā)花癡”那一段表演得淋漓盡致,奪下了“最高人氣演員”,12班也拿下了集體的二等獎。杜遜鋒第二天大加褒獎,連連稱贊,“那個課本劇演的真是好,講的是一個女孩受家庭壓迫最后離家出走的吧,林芳芙演那個女孩演得非常棒!”
林芳芙懵了,“四鳳離家出走?”
秋官陽問道:“老師你到底看了沒有啊?”
杜遜鋒辯解道:“當然有,我昨晚也去了報告廳看了全程的。”
“看沒看全程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打了一晚的哈欠?!备咚{萍竊笑著。
杜遜鋒訕訕道,“重在參與重在參與,大家努力了就好,來來來,今天我們開新課?!?p> “重在參與”可以解釋人生種種,而對于現(xiàn)階段,葉路康對于這個詞的理解無疑地加深了幾分。
他當12班的班長已經(jīng)快一個學期,恐怕要是讓杜遜鋒評價他,也就是一句“沒功勞,苦勞估計還是有一點的?!比~路康自己的心中也差不多是這樣想的??蔁o論如何,他已經(jīng)堅持了接近一個學期,從最初的一臉茫然到心懷大志到現(xiàn)在的“重在參與”,“班長”這兩個詞在葉路康心中占的分量變得不輕,而是否該繼續(xù)還是向杜遜鋒妥協(xié),承認自己沒這能力,他自己心里也沒個大概。
18:15,葉路康少見地到了課室,他的桌上攤著三張“國學知識競賽”的票,琢磨著怎樣在班上分了。
“我當了這么久的班長,私吞張票不過分吧?”葉路康內(nèi)心掙扎,他本身就愛好文學,極想去看看今年的國學知識競賽,看著三張票手直癢癢。
“算了,公平公正,還是抽簽吧。”葉路康的私欲最終被理智戰(zhàn)勝,撕下張紙制簽。
“第一張,丁小佳,我去,怎么每次抽簽都有他份?!比~路康嘟囔著,“第二張,韓襄,她這么學,估計不會要,待會我可以跟她要!”葉路康暗自高興。
“第三張,內(nèi)!15號,是我!上天保佑?!比~路康笑得那個花枝亂顫。
“抽簽啊班長?!苯街@時走進教室,“抽到了誰?有沒我?”
“沒有,我剛抽到丁小佳,韓襄和我自己?!比~路康回答道。
江平之皺了皺眉頭,扯起嘴皮子,“你這樣不好啊,我們大家都沒來,你一個人自己在抽?!?p> “不然還怎樣?”葉路康想著自己好不容易被抽中,還被江平之攪事,有些怒意。
“那我們都沒看到啊,你怎么保證公平?!苯街胫约河欣?,緊逼不舍。
“那是不是要我重抽?”葉路康加大了音量。
江平之發(fā)覺到葉路康情緒上來了,氣勢弱了好幾分,“那也要保證公正啊......”
葉路康將簽再次打亂,用手狠狠地抓出三張紙簽,“丁小佳,鐘語珊,沐寧君,這下行了沒?”葉路康使勁想將簽丟到江平之桌上漲點威風,可惜紙條太輕,葉路康只能看著紙條在空中似嘲弄般地左漂右蕩。
“行.......行,隨你。”江平之不再說話。
“事真他媽多?!比~路康氣悶,嘴上怨道。
而事實證明翰瑯第五次入冬也是失敗的,徐行在元旦晚會那晚提著包零食上樓梯都出了一身汗。
“徐行,快點啊,先去占座?!辈坏韧ㄖ?,田伯中背著書包一路飛奔下樓梯去體育館。
“就來?!毙煨蓄櫜坏没卣n室,緊追田伯中身后。
不出田伯中所料,偌大的體育館只有幾位工作人員還在走來走去,除此外也就頭上的大風扇在不止的轉動。
“占個好位置,不然待會什么都看不到?!碧锊幸浑A一階的跳下,以尋得一個舒適的距離和角度。
而在田伯中蹦跶蹦跶之時,大部隊已經(jīng)趕到,“我日,這么快,趕緊挑?!碧锊姓伊藗€近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舒暢地出了一口氣。
但先到的不一定就能占有。
五分鐘后?!斑@位同學,你是幾班的?”年級主任范鈺昂著頭,負手走在過道上,問到田伯中。
“12班啊?!碧锊谢卮鸬?。
“那你過去一點,這一列是十三班的?!狈垛曈盟毺氐纳硢÷曊f道。田伯中強忍住模仿的沖動,向左挪動了一個位,不過影響不大,角度還是不錯的。
“同學,你再過去一點,這一列也是十三班的?!狈垛曉僬f道。
“這又是十三班的?”田伯中無奈再次向左挪一個位。
“好,可以了。”范鈺左望右盼后走開。
“媽的,死范鈺,我好不容易占了個好位置。”田伯中氣得牙癢癢,座位被他發(fā)力壓得呲呲作響。
挪兩個位倒對觀看角度沒什么大影響,但正巧的是田伯中挪了兩個位之后,坐在他斜對面的是隔壁11班的一個“重量級女生”,田伯中當時看得后腦勺一陣發(fā)寒,趕緊向后退了幾排。
“臥槽,這里太高了看不清楚啊。”田伯中又一階一階地蹦下去,不過這時12班的女生已經(jīng)把田伯中原來的位置霸占了,一眾女同學正討論先開哪一包零食。
“中哥,快坐下來吧,不然這里的位置都沒了?!毙煨谐读顺短锊?,在就近的位置坐下。
田伯中懊惱無比。
“這!位!同!學!請!你過去一下!”田伯中正在模仿范鈺講話,向葉路康和連南云痛訴自己剛才的遭遇。
“我還說怎么我出教室的時候你連人影都沒了,原來早早跑到這里占位來了?!边B南云笑道。
“早知那么早來都沒用我就不跑這么快了,搞到我一身汗?!碧锊心四~頭上的汗珠。
這時林坦和徐行正在前一排消滅零食。
“怎么今年又沒有人唱陳奕迅?!绷痔箍粗?jié)目單。
“在宿舍還沒聽夠啊?!毙煨械?。
“這效果能比的嗎?”林坦道。
“江平之的小米音響起碼不會一卡一卡?!毙煨锌粗枧_上表演者猛地“失聲”,握著麥克風呼了兩聲,不禁吐槽道。
“說的也是?!绷痔沟馈?p> 舞臺上節(jié)目更換,街舞社一眾辣妹跳著爵士舞,鎂光燈打出的燈光在躍動閃爍,流溢的光彩勾勒著每個姿態(tài),每一個舞姿好像都引誘著觀眾的視線,可光線太繚亂,人們還來不及去期待下一個動作,就被耀亮的光逼得眨眼,睜開眼之后,所期待的都過去了,而正期待的不知會不會又在閉眼的瞬間離人而去,人們卻是在其中取樂。
紅藍綠光變換莫測,照得林坦的臉光怪陸離。林坦一瞬間怔住了,他看見了一個多彩繽紛的世界,看到了身邊的人都蓬勃地生、活潑地生,自己卻是死了一樣。周圍的歡呼入不了他麻木的雙耳,眸子變作死魚目一般僵硬。熒光棒被人們揮起、搖晃,在燈光穿梭中也爭得了半點光輝。所有的一切都在林坦的目中停滯,都好像陷入了沉重的水,但不得動彈的只是林坦。
他曾無數(shù)次地在宿舍中自嘲自己是義務教育制度下的敗類,只會埋頭苦學,沒有什么特長。班級中有人在表演,他只能在一旁鼓掌;班級搞比賽,他只負責后勤;同學們在聊游戲、聊熱門的小說,他都插不上嘴。他在想自己除了課本和練習冊還有什么?他羨慕、他嫉妒其他人能在課外尋得歡樂。但他習慣將嫉妒藏在心中,他覺得那很卑微。
“蛤蟆哦!蛤蟆出場了!”蕭泰急聲道。
蛤蟆是路羽的外號,來源是因為523宿舍雨后的一晚,有一只小癩蛤蟆在路羽在洗澡的時候跳入了洗澡房。
“一起喊,一起喊!”連南云向四周男生道。
“路羽!路羽!”女生率先了一步,體育館的右邊一角霎時間迸出了巨大的聲浪,不知在舞臺上踢踏的路羽有沒有被嚇得漏掉一拍。
節(jié)目更迭著,燈光不斷地徘徊,嘹亮的歌聲時而回蕩,頭上的大風扇呼呼地轉時不時送來清涼,最人氣的組合上場了。
“朱譽,又是他,少女殺手啊?!笔捥┑纱笮⊙劬粗枧_。
“年年賺掌聲啊?!边B南云道。
舞臺上身著緊致黑西裝的有型大叔和阿姨架起樂器來不比正值青春的少年們遜色,燈光仿佛愈加凝實,全場的光輝和矚目都落在了老師樂團上。
“我怎么感覺我比他們都老。”徐行道,林坦還在神游,沒有聽見他的話。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動人的歌聲撩動同學們的思緒。
“這效果怪不得要放在后面。”徐行回頭說道,看見連南云正拿起充電寶切到燈光的模式,對準舞臺。
不止是連南云,徐行看到原本漆黑的體育館中仿佛升起了無數(shù)星芒,點碎的燦爛照亮了暗濤般的人群,所有的亮光聚成了澎湃的光海,在歌聲中起落晃蕩,在歌聲中涌動著所有人的心。
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
當風聲吹亂你構想
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
如同天堂,人們沐浴在圣潔暖人的光輝,天使唱著慈悲的圣歌降臨。而忽地一頓,萬籟俱寂,燈光依舊。
朱譽在麥克風前哼出了不一樣的歌聲。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你讓我越來越不相信自己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我的寂寞逃不過你的眼睛
“翰瑯難得有此美景?!比~路康心想。
朱譽帶動起全場的節(jié)奏,全場的人都在跟唱,心神都投入歌聲中,光亮搖晃,像璀璨的星河流淌在不小的體育館,一波又一波的聲音沖擊著體育館,沖擊著每個人。
但是回憶回憶回憶
從我心里跳出來
擁抱你
葉路康的目光融在漫天光彩中,腦子像打了結。他迷茫了大半個學期,在班長的職位上奮斗過、憋屈過,但在想到舍棄的時候卻是不忍。
葉路康這才發(fā)現(xiàn)人在事物中不斷掙扎,有時得到的卻是一個日益容身的境地,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形成難以名狀的依賴,原本厭憎的處境卻成了自己的依靠,原來迫不及待逃離的地方卻讓自己依依不舍。
顯然,葉路康被框在“班長”之中,從起初的拒絕和不適應,又在不適應中適應,他感覺“班長”已經(jīng)烙在了他身上,難以擺脫。
或許是同學們的要求讓他跑得更快了一點吧。
或許是杜遜鋒的催促讓他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吧。
或許是“班長”給他的不只是勞累吧。
有人窮其精力尋找快樂,卻得到苦痛。
有人想擺脫苦痛,卻無路可逃,仿佛那苦痛已成為了快樂。
若干年后,葉路康被問起當初被任為班長有什么特別的感受,當時已飽經(jīng)滄桑的葉路康沉吟許久,說道那只不過是自己無意間撞到的小意外。
“那想必心里很不舒服?!北赜信匀巳绱舜y。
“苦痛中也有快樂啊?!比~路康那時笑著,嘴角的皺紋已經(jīng)埋葬了歲月,可曾經(jīng)的快樂還刻在腦海之中,不深不淺。
喧鬧人群中,葉路康暗自嘆息,他已做好決定。
另一邊,林坦目光仍然迷離,他已經(jīng)迷失在光影中,找不著自己身在何方。
“林坦。”徐行碰了碰他,“怎么一直在發(fā)呆?!?p> “徐行,你說我們來學校是為什么?!绷痔蛊D澀地開口,說話間已嗚咽。
徐行看著林坦在燈光變化中朦朧而忽遠忽近,一張本承載著林坦的好強和倔強的臉任由著淚水淌下,無數(shù)勸慰的話想從徐行嘴中吐出,卻又堵在喉中。于是他決定不說話,徐行只是靜默地坐在林坦身邊,恍惚間,自己也變作了林坦,一樣的無助,一樣的在學校這片大海中找不到方向。
直到林坦再次抬起頭,徐行不自主地笑了。
笑聲不大,但足以讓林坦聽見。笑得不甜,因為徐行心中明白林坦的苦,或者說他心中也有那樣的苦。
在很多時候,跌入深谷的人,身旁有人陪伴,遠比洞口上有人揚言救援更讓人安心。
林坦將頭別了過去,徐行的嘴角還微微揚著,沒有放平。猶如好醉的酒徒尋著了相伴的美酒,徐行的笑聲無疑在林坦的心如此脆弱之時給了他一個擁抱,撫平了他心中的坎坷。
言語太多,不如不說。情到深處,不如讓一切都在不言中。
今日體育館中的點點星光不知解開了多少人的茫然,指引他們?nèi)ピ鯓拥倪h方。
“感謝今晚的翰瑯......”歌聲遁去,徐行好像聽到有人在默默地說。
人人向往生命,
人人向往遠方,
那兒,
愛星燦爛,神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