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之推開了520宿舍門,最先映入其眼簾的是垃圾桶旁趴在地上的蘋果皮。
“我日,誰弄的一地蘋果皮?!苯街?。
“我啊,怎么啦?”徐行看著江平之,坦然道。
江平之倏忽愣住了,腦海掀起了一陣風(fēng)暴,“哦,是徐行啊。誒!是他又怎么樣,他就可以隨便把蘋果皮弄一地?誒,不對啊,這不像是徐行會說的話啊,他不是很虛的嗎?哦!徐行早就變了,不是以前的他了,歲月不饒人??!不對,我想這么多干嗎,明天我搞衛(wèi)生??!”
江平之收住了胡思亂想,“明天我搞衛(wèi)生啊!你給我弄干凈?!?p> “我又沒說不掃,待會就掃?!毙煨幸Я丝谔O果,口齒不清地說道。
“你能不這個樣子嗎?”江平之看著眼前今非昔比的“黑化”徐行。
“不要這樣?不要我掃啊,那謝謝了?!毙煨忻鎸街哪恳暫敛桓纳?。
“天殺的伊冠英,還我天真無邪的徐行!”江平之心中狂吼。
凌晨2:30。
如果把學(xué)生的義務(wù)教育生涯比作一本小說,那么作為矛盾最為激烈的高考必定是高潮,而高三,則是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江平之在如今這份平靜中分外不安,他這幾日的睡眠因此極差。
他時常想著自己這本小說的矛盾中心是什么,青春和自由?他一直我行我素,沒有什么拘束,自由仿佛不成問題。那就是關(guān)于學(xué)生最根本的一件事——學(xué)習(xí),再深入,江平之糾結(jié)的或許是學(xué)習(xí)的方式。
他向來以放蕩形骸示外,林坦那般的往死里學(xué)太累,他決計是不會采取的;但若像王開“覺悟”前那樣他又免不了為自己的前程堪憂。
但高三是個神奇的時間段,很多人會發(fā)現(xiàn)原來慢慢走的人趕上來的,曾經(jīng)走得好像比較快的自己卻難以提速。
是繼續(xù)放浪形骸還是變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這個抉擇成為了夏天晚上比蚊子還要難纏的對手。
江平之關(guān)掉手機,拍了拍煩悶的腦袋,翻了個身開始自己長達半小時的預(yù)備睡覺階段
“我去你的?!币宦暣挚趽羝屏私街⑷醯乃狻?p> “都幻聽了,不行以后一定要早睡了?!苯街驯蛔由w住自己的頭。
“我靠!”江平之又聽見了有人啐了一聲粗口。
“翰瑯的色鬼聽說有,還有粗話鬼?”江平之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順帶扯了扯耳朵保證自己不是幻聽。
“靠靠靠!”粗口如雷震,嚇得江平之渾身一顫。
江平之也根據(jù)這一句響徹宿舍的粗口鎖定了聲源,他用手撐起身子,瞇起眼睛,看見黑暗中徐行正坐在床上。
“徐行,你半夜罵誰?給蟑螂爬上床啦?”江平之問道。
“靠!去你的!”徐行臟話不絕。
“誒誒誒,別激動啊,大半夜的,睡吧睡吧?!苯街б馔蝗缙鋪?,想著正是入睡好時候。
“滾!死遠點!”徐行道。
“你干嗎了啊?我惹你啦?”江平之驚訝了,徐行雖然沒有過去的溫馴,但從不會惡意罵人。
“別說了,徐行在說夢話?!绷痔挂残阎曇糁袧M是疲倦。
“額,我還以為就只有江平之醒了,還想繼續(xù)聽咧。”王開顯然也被徐行吵醒了。
“那看來全宿舍都被徐行吵醒了?!闭f話的是楊曉峰。
“徐行這是……深夜黑化加重?”江平之道。
“白天黑化夠可怕了,半夜還來啊,還讓不讓人活啊?!蓖蹰_道。
這時徐行也消停了,躺下了身子。
“我們也睡吧。”林坦做了最終發(fā)言。
“教你們其實真的很幸運?!焙榇盒情_始了每節(jié)課前必有的嘮叨,“你們看,我上個星期布置的箱子擺放任務(wù)你們這個星期就做的很好啊。”
“你說他以前教的都什么學(xué)生,難道擺個箱子還要一個月?”丁小佳低聲對徐行道。
“或許他是嘲諷,嘲諷我們一個星期才擺好?!毙煨谢卮鸬?。
“我一直把我們班當(dāng)作實驗班看待,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如此?!焙榇盒墙z毫沒有注意到已經(jīng)上課了三分鐘?!拔覀儼嘣谶@個學(xué)期給調(diào)去實驗班的人多達五個,這充分證明我們班實力是很強的?!?p> “走的都強,剩下我們一幫老弱病殘?!倍⌒〖迅袊@著世間的顛沛流離。
“在這個中秋時節(jié)將要來臨的時刻,聊我們班走了的人真的有點傷感?!币凉谟С钋閼逊簽E,道。
“傷感你個頭,走了的人就在對面,蛤蟆還有事沒事回來打拳皇?!毙煨械?。
“咫尺天涯你懂不懂?一點情懷都沒有?!币凉谟⑦车?。
伊冠英的情懷最終在樂之園樓梯上消失無蹤。
“春粟堂那雪花扒吃得好撐啊?!币凉谟嶂亲樱案愕梦蚁氪蜞?。”
“嗝~!”一陣打嗝聲從樓上奔騰而下。
“這不是蛤蟆我撞墻。”徐行道,“怎樣,隔個天涯蛤蟆的嗝也可以把你驚得虎軀一震。”
“要是蛤蟆去北宋來個嗝,估計蘇軾也寫不出《水調(diào)歌頭》了?!币凉谟M腔情懷碎落一地,不由得感慨。
徐行到宿舍時秋官陽正和江平之捧著內(nèi)賣在看日漫。
“誒,你怎么會吃雞腿?”徐行看著江平之手中的炸雞腿飯,詫異道。
江平之在飲食上沒有太大注意,只求簡單迅速,所以尤為厭憎有骨頭的食物。
“我也不想,我去的時候雪花扒只有一份,原來想著一個加速就搶到了。”江平之道。
“可惜飯?zhí)玫匕逄闼さ沽?,正好提醒我?yīng)該去搶雪花扒。”秋官陽道。
“該死的炸雞腿,吃著真麻煩?!苯街劬︻┲锕訇柕难┗ò?,“秋官陽,如果我能一口吃下三個炸雞腿,你雪花扒都給我怎么樣?!?p> “得了吧,我才不信?!鼻锕訇柕?。
“還記得你上一次在520說‘不信’這兩個字是什么時候嗎?”江平之瞇著眼睛道。
那次是高二下學(xué)期,秋官陽一人借水泡面來到只有王開和江平之的520,江平之那時道:“這水不能給你們白打啊。”
“這個星期魏仲飛脖子扭了,下個星期他就抬水,給你們打回來?!鼻锕訇査齑鸬馈?p> “不行,我們520從沒試過放一個人白白地離開宿舍?!蓖蹰_說話間走到門前擋住秋官陽退路,其實這句話是高二剛開學(xué)創(chuàng)下一日阿魯巴十連斬的連南云和田伯中說的,王開此刻借來壯壯氣勢。
“得了吧。”秋官陽戲謔一笑,“你們就兩個人。”
自那日后王開和江平之自封為520阿魯巴雙槍,二人更創(chuàng)下阿魯巴參與人數(shù)最少的記錄。
“我不向惡勢力低頭,這次我不信?!鼻锕訇枅詻Q道,心下還是擔(dān)心自己再被來一次“二人阿魯巴”,但見王開不在,又松了一口氣。
江平之注意到秋官陽面部肌肉的舒展,“你是覺得王開不在我阿不了你?我告訴你現(xiàn)在徐行的戰(zhàn)斗力絕對可以完爆王開,這是我宿舍所有人犧牲睡覺時間得知的?!?p> “哈?我怎么聽不懂你說什么?!毙煨幸娫掝}指向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當(dāng)然,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再像高二那樣年少輕狂見人就阿魯巴。”江平之道。
“可我就是不信能一口吃下三個炸雞腿,當(dāng)然你冒著噎死的危險的話我服,我可以年年買一份雪花扒放在你的墓前?!鼻锕訇柕?。
“你個吝嗇鬼,一年才一次……”江平之悻悻然道,“好吧,我承認我不能一口吃三個?!?p> “我敬佩你的理智,要真吃下去不噎死也成裂口男?!鼻锕訇柕?。
“那你給我吃一口唄,這炸雞腿是真難吃?!苯街桓笨蓱z兮兮的樣子,徐行看到他這幅表情不知為何有一絲心悸。
“那好吧好吧,給你一口。”秋官陽夾起一塊雪花扒送前去。
“謝謝?!苯街堧p唇向前迎。
秋官陽想著自己竟然難為了江平之一次,滿心喜悅,沒注意看江平之此時的面部,可一旁的徐行看得清清楚楚——江平之正漸漸長大自己的嘴,直至一口咬住了半塊雪花扒。
“誒,怎么,??!這么多?!鼻锕訇柗讲判盐?,他趕緊把雪花扒向后夾回。
江平之的嘴隨著秋官陽筷子的后退向前,雙唇不住地蠕動摩擦以留住嘴中的“獵物”。僵持了十余秒,江平之嘴中落敗,收回發(fā)麻酸痛的嘴唇。
秋官陽看著面目全非,還有一圈牙印牢牢地爬著的雪花扒,活像被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俘虜,表情是說不出的慘然。
“我的雪花扒啊……”秋官陽萬分悲愴道。
“都這樣了,你難道還想要?”江平之活動了會嘴唇,道。
自那天秋官陽很少一人單槍匹馬去520,更不帶上吃的,除了雞腿。
“小的們,哥給你們帶月餅啦?!蓖硇揲_始前,丁小佳提著一盒月餅坐下。
“不是五仁吧?”徐行問道。
“我說你個處女座就該配五仁,你還嫌棄了?”丁小佳道。
“你是射手座我也不見天天背著把弓啊?!毙煨械?。
“你們聊什么星座,中秋佳節(jié),別整那些洋玩意?!币凉谟⒄兄⌒〖褞淼纳徣卦嘛灐?p> “今天不是,后天才是。”徐行糾正道。
“十五和十三的月亮能差哪去?”伊冠英道。
“應(yīng)該還是差了不少的?!毙煨蓄D了片刻,道。
“那就當(dāng)做維耶納看啊,缺陷產(chǎn)生美啊?!币凉谟⑼焖土艘粔K蛋黃。
三人清理一盒月餅的速度可謂風(fēng)卷殘云,可去得快,留戀也久。
丁小佳第三節(jié)晚修還心系著腳下空蕩蕩的月餅盒。
“我覺得這月餅盒不要浪費?!倍⌒〖研÷曊f道。
“要不把它放到講臺放粉筆?”徐行目視桌上物理練習(xí)冊,道。
“你追求能不能高一點?”
“這還不高,說出剛才那句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偉人?!毙煨幸丫媚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作業(yè)。
“要不,拿來整人?”伊冠英道,看來這家伙也打算了挺久。
“知己??!徐行啊,你學(xué)著點,別整天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丁小佳道。
“朋友,高三了喔?!?p> “那……就玩這一次,明天都回家過中秋了,就浪這一晚?!?p> “你和伊冠英夠啦,我趕物理作業(yè)。”徐行依舊對兩人的打算提不出半點精神。
“不用理他,不如我們把垃圾什么的都放進你那個裝月餅盒的袋子里,弄成方形,再用訂書機訂起,送給別人怎么樣?”伊冠英眼珠子一轉(zhuǎn)就是一個鬼點子。
徐行在這時也驚嘆鬼點子的動力,竟然讓他兩個拖延癥晚期的同桌不到十分鐘就完成他們的預(yù)想。
“給誰好?”伊冠英問道。
“我想想啊?!倍⌒〖阉妓髦?,“對了,韓襄!她挺玩得起的?!?p> “那好那好!”
就這樣,袋子一路傳過去,到了韓襄手中,韓襄不知所以地看向丁小佳,二人曾在同一個補習(xí)班待過很久,交情不錯,丁小佳隔著一個大組遞給她一個沒毛病的眼神,便轉(zhuǎn)過頭去暗笑。
“哈哈,韓襄中計了,她把袋子放到書包里了?!币凉谟⒔z毫不加控制地笑出。
“什么?”丁小佳登時被嚇住,扭過頭去看見韓襄坐得筆直寫作業(yè),袋子已不在桌面,“不行啊不行啊,她生氣怎么辦?”
“你不說她挺玩的來的嗎?”伊冠英道。
“她要是發(fā)現(xiàn)了那個是假的,就玩的來,要是沒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倍⌒〖洋@恐地用頭撞著徐行的肩膀。
“你不早說?!币凉谟⑦@時也怕了。
“我還以為她能發(fā)現(xiàn)?!倍⌒〖训?,“誰知道她這么信我,我辜負了她的信任?。 ?p> “那你趕緊拿回來??!不然她說出去咱倆就玩完了!”伊冠英就著急道。
“說得容易啊,怎么拿,咱倆這身手?!倍⌒〖训?。
兩人的目光忽地不約而同地對準(zhǔn)徐行,徐行頓感背脊一涼,仿佛看見兩只快餓死的狼盯著自己。
“我不做東郭先生?!毙煨邢胍膊幌刖突亟^。
“徐行啊,你就忍心看著你倆同桌名譽掃地?”丁小佳以手捂面,如同懺悔的落網(wǎng)高官,哽咽地后悔著自己不該踏上不歸路。
“叫我拿我也拿不到啊?!毙煨薪K究心軟了.
“咱三就你天天跑步,你跑的最快,你一定可以!”伊冠英道。
“我每天跑的是一千米,你希望我用跑一千米的速度去拿?我別給當(dāng)場捉了去浸豬籠?!毙煨械?,“再說了韓襄心里估計覺得是丁小佳給的,你擔(dān)心個什么勁?”
“誒,對哦,我怕什么?!币凉谟⒒腥淮笪?。
“要是我暴露了,我把你們兩個也供出去!”丁小佳一心破罐子破摔,道。
“這么狠,我可什么都沒做。”徐行有些惶恐。
“嘿嘿,到時可不管你做了沒。”丁小佳冷笑幾聲。
“得了,我認了,要怎么拿啊,我直接過去真的會浸豬籠的?!毙煨邢蚨送讌f(xié)。
“行哥啊!我發(fā)誓再不去宣傳你半夜爆粗口的事了?!币凉谟⑼锤那胺撬频哪ㄖ?。
“誒!你還給我到處宣傳?”徐行還不知道伊冠英在中午就和他舍友分享了徐行的凌晨深度黑化。
“這都是小事,現(xiàn)在講大事?!币凉谟⑹掌鹂嗤吹谋砬?,開始布置自我救贖的計劃,“下課后按照韓襄的習(xí)慣她會待多七分鐘?!?p> “這么清楚,你這個禽獸。”徐行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伊冠英道。
“你再廢話真的浸豬籠了!”伊冠英知道時間寶貴,沒有繼續(xù)修理徐行,“然后丁小佳去找她說話,讓她轉(zhuǎn)過身去,為了保險,我在站到她另一邊擋住她的余光,徐行你就沿著墻溜過去順帶拿走袋子,藏到懷里,飛奔下三樓,丟到廁所的垃圾桶?!?p> “可以了就這樣,現(xiàn)在我們對個表。”丁小佳道。
“你當(dāng)《逃學(xué)威龍》啊,要看時間就看講臺上的鐘啊。”徐行看著兩個人,心中對這件事感到不靠譜。
十五分鐘后,下課鈴打。
“Action!”伊冠英輕喝一聲,三人隨即而動。
“韓襄,韓襄,你那個數(shù)學(xué)補習(xí)資料給我一下?!倍⌒〖炎叩巾n襄右邊,道。
“給你?!表n襄伸手將資料給了丁小佳,沒有看他一眼。
伊冠英恰時走到韓襄左邊,向丁小佳努了努嘴,示意趕緊想辦法。
“伊冠英,你找我有事?”韓襄注意到伊冠英,徐行本想沖上去,看到韓襄頭向左轉(zhuǎn),趕緊剎住了車。
“?。抗??額,這個……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丁小佳那家伙暗戀你好久了,想在這個中秋節(jié)快要來臨的時候跟你告白,可這家伙慫啊,不敢一個人來?!币凉谟⒓敝猩堑?。
“什么?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吧?”韓襄笑道,轉(zhuǎn)過頭去看丁小佳,丁小佳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伊冠英既向丁小佳眨眼示意拖住,又擺手讓徐行過來。
“額……額,那個,韓襄,那個啊……”丁小佳心里暗罵伊冠英找的這是什么話題。
徐行抓住機會一個箭步欺道伊冠英身邊,見袋子原來放在地板上靠著墻,一個俯身抓住,再屈身用手臂遮掩袋子,一溜煙就沖出了課室。
“怎么有一陣風(fēng)飄過的感覺?!表n襄轉(zhuǎn)過頭去,已不見徐行蹤影。
三樓廁所。
徐行將袋子扔進垃圾桶,長舒了一口氣,“這倆家伙,還得我差點把腰閃了?!毙煨杏檬謸崃藫嶙约旱难?。
正巧換了一個身姿便看到了天空中薄云游走過月亮,如輕紗飄拂過女子瑩玉般的臉頰,女子美目中的脈脈情意都化作氤氳光暈,盈盈而四散伏動。
可惜的是十三的月亮終不如十五,徐行看見它仿佛被抹了黯淡的一筆。
“就當(dāng)看維耶納咯。”徐行輕聲一笑,踏著滿地月光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