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身世之謎
許無雙小心翼翼走上陸地,狠狠踩上兩腳,心下才覺得踏實,確信無疑,這里并沒有海上的顛簸感。
歸去來兮,南荒!
一別經年,草木如舊。
南荒土壤里有妖獸腥臊的氣息,南荒的空氣格外濕潤,南荒的路,歪歪斜斜,還存在他幼時的記憶里。
只是,這里看起來更加荒涼,路邊的野草齊膝高,仿若數月來沒有人走過。
幾只野兔在草叢中咀嚼草果,悠然自得,路邊不時竄出幾只肥碩的灰鼠,它們忙著儲存越冬的食糧。
草叢里,慘白駭人的尸骨若隱若現,方圓幾十里內,竟覓不得半點人煙。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許無雙心如明鏡,修者們胡作非為,貪官污吏橫行鄉(xiāng)野,這南荒怎能不破敗如斯。
不過,此刻他無暇他顧,歸心似箭。
老實憨厚的伯父,木訥善良的堂哥,親人們已整整盼了他六年,他也日思夜想了六年。
他的家,遠在石牛鎮(zhèn),那里有座石牛山!
許無雙御空而起,周身包裹著一團靈力,向南荒與南陸交界處飛去。
越過高山,越過盆地,一路向北疾馳。
飛越幾座山門時,幾道強大的神識意圖鎖定他,均被他一一避開,幾道神識也是一觸即散,并未繼續(xù)糾纏,畢竟沒有人愿意無故開罪一位開府境強者。
南荒雖資源稀缺,但勝在靠近妖荒,環(huán)境惡劣,同樣造就出一批強者,也確有像終南劍派、紫煙閣之類的二流門派在此開枝散葉。
剛才幾道神識中,不乏幾位神魂境強者,許無雙不由心生戒備,他這次來南荒是向終南劍派尋仇的,若說各大門派間毫無瓜葛,打死他也不信。
為誅殺青云、青空這兩個老賊,他必須做足萬全準備。
南荒距南陸,不過千里之遙,許無雙于中途幻化出神龍軀,一路穿云破霧,速度更勝往昔幾分,短短兩個時辰,便走完千里路程。
前方即是黔南縣,當年許無雙曾帶著枷鎖在縣城里走過一遭,然后由此發(fā)配巫荒戍邊。
想起這段前塵往事,許無雙感慨萬千。
若當年他沒有失手打傷朱大寶,或者黔南縣令秉公處理,未曾定毒計謀殺于他,不知現在他會身在何地,又將做何生計。
然而造化弄人,今非昔比,一顆龍珠引他走上修真道路,算是應了禍福相依這么一句成語。
黔南縣比往昔更加凋敝,破敗的土城墻滿是裂紋,看上去搖搖欲墜,定是多年沒有修補過。
天剛過午,夯土官道上卻不見幾個人,只有幾家店鋪懶散地做著生意。
許無雙拿沿途獵殺的幾張妖獸皮,換來百十兩銀子,然后買了頭毛驢,急匆匆趕往石牛鎮(zhèn)。
銀子是給大伯補貼家用的,他總不能空手登門,再說了,如今弄些錢財對他而言,如探囊取物。
他懷里至今仍揣有龍皇贈予的幾百片烏金葉子,是給他買丹藥用的,這些純粹的深海烏金,一片便抵得上萬兩黃金。
財富自古便與實力成正比,空有金山卻無力守護,最終只能落個人財兩失。
所以,贈予大伯百十兩銀子,讓他們一家安穩(wěn)度日,才是比較穩(wěn)妥的。
驢蹄聲噠噠,許無雙思緒翻滾。
近鄉(xiāng)情更怯,不知誰還識得當年那個放牛的小小牧童。
日落西山,晚霞燒云,石牛鎮(zhèn)燃起裊裊炊煙,空氣中彌漫著貼餅子的香氣。
家的味道,如此熟悉!
許無雙牽驢過石橋,踏上略帶潮潤的青石板路,路盡頭便是他魂牽夢縈的小院。
途中不時遇到農忙歸來的鄉(xiāng)鄰,人們皆好奇地打量著這位華服少年,心里暗自猜測,究竟是誰家歸來的游子,竟生的如此白凈好看。
許無雙報以微笑,略微點頭算作回應,闊別經年,竟至鄉(xiāng)鄰相逢不相識,只讓人嘆這流年,太匆匆,改換了兒郎容顏。
青石板路,長不過里許,心已經怦怦然跳了上千遍,小院近在眼前,他卻躊躇著不敢上前。
不知大伯可還安好?頭發(fā)又白了幾許?
不知堂兄又高了幾寸?可否已經婚娶?
既已歸鄉(xiāng),又何須情怯!許無雙提氣上前。
“啊~”
緊閉的院門,剝落的朱漆,院墻斑駁殘缺,一把生銹的銅鎖緊閉,上面落滿了灰塵。
看情景也知,這處院落近幾年不曾有人住過。
驚愕之下,許無雙失出聲來,一瞬間,腦海里有萬千思緒閃過。
舉家搬遷?又或者遭了橫禍?
關心則亂,他已是不知所搓。
“小哥兒,可是找人?這許家四口,三年之前,一夜間蹤影全無,據說被人擄走了,今天恐怕你要失望而歸了…”
一位青衣先生,岣嶁著身軀站在許無雙身后,看他失魂落魄,忍不住好心提醒。
“??!謝過老伯。”
“莫非這家得罪了什么人?還是遭人上門尋仇?怎會無端端被人擄走,老伯若知,還煩請指點一二!”
許無雙回過神來,他識得面前老者,是鎮(zhèn)上教私塾的王老先生,外人說話不會如此文縐縐。
“這…老朽就不得而知了!小哥兒還是再問問周遭的鄉(xiāng)鄰吧。”
老先生搖搖頭,步履蹣跚地走過青石板路,漸漸消失在街角。
既是突然失蹤,又在夜間被人擄走,來人定是不想驚擾鄉(xiāng)鄰,肯定也非普通人,同時擄走四人,看來也不是一人所為。
許無雙靜下心來,逐條分析其中的利害關系,既然大伯一家是被擄走,想來對方并沒有殺意,很可能性命無虞。
只是線索如此之少,茫茫人海,讓他到哪里去尋找。
“對了,樵伯!”
許無雙猛然想起,祖父生前有位莫逆之交,名喚樵伯,便住在這石牛山上。他是祖父在石牛鎮(zhèn)唯一的好友,或許自己能從他那里找到點線索。
情急之下,許無雙再也顧不得驚世駭俗,用靈氣卷起小毛驢,朝石牛山飛去。
石牛山距鎮(zhèn)子不過三五里,頃刻即到。
許無雙急速降落在山頂,大踏步跑向樵伯的竹屋。幼年時,他曾跟隨祖父兩度拜訪過樵伯,尚且記得竹屋的大致方位。
說來,這樵伯也是位可憐人。
他曾是中土皇都的一名世家子弟,為歷練積累功勛,被朝廷派來做鎮(zhèn)守妖荒的偏將軍,緣分弄人,他卻愛上了一位狐族女子。
同妖族相戀,自是犯了人族大忌,樵伯不僅被革去朝廷職務,還被逐出家族,那位狐族女子也被家族高手所殺,魂飛湮滅。
樵伯自責不已,悔恨終生,為還情債,便躲在這石牛山念經贖罪,平日里以打柴為生。
此刻暮色正濃,竹屋里一燈如豆,凄涼誦經聲隨夜風飄散,也不知這《輪回經》能否渡人往生。
“樵伯,無雙來訪!”
隔著竹籬,許無雙輕聲呼喚,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實在不忍心打斷這位癡情老人為亡妻誦經。
“吱呀”聲中,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推門而出,燈光映照下,他高大的背影盡顯孤獨。
情之一字,便是這世間最烈的毒,生生將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將軍,折磨成生死不如的老翁。
“真是我無雙兒,快快進來!”
樵伯難得露出一抹笑容,招手喚許無雙進屋,他雖然老邁,終歸不是凡人,眼界還是有的,依稀能辨清許無雙的輪廓,確是幼年時的模樣。
“樵伯,您先請!”
許無雙扶樵伯走進竹屋,在簡易的竹制桌椅前坐定,這間竹屋長寬不過六七米,屋內的陳設也極為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無雙兒,萬幸你還活著!”
“不必多言,來意我已盡知!”
樵伯見許無雙欲言又止,擺擺手沒讓他說話,他感知到了許無雙的強大,至少比自己高出好幾個境界,有些話也就沒必要再瞞著他。
“其實,我和你祖父都是苦命人,一個早年喪妻,為情所困,一個中年喪子,一夜白頭?!?p> 樵伯盯著桌子上的燈火,眼神迷離,漸漸沉浸在回憶里。
他和許無雙的祖父相識于十六年前,那時許家剛遷來石牛鎮(zhèn),許老爺子上石牛山采藥,偶遇住在山上的樵伯。
那一年,許無雙的父母親為抵擋神秘人士追殺,雙雙斃命在南陸,正是因為他們爭取了時間,許老爺子才帶領全家逃到這石牛鎮(zhèn)。
喪子之痛,勝似剜心,苦悶郁結之情,溢于言表,兩位中年人同病相憐之下,便攀談起來。
一來二往,兩人漸漸熟稔,常聚在一起喝茶下棋,偶爾也會談些心事。
樵伯只知許無雙祖籍在遙遠的西極,是葉氏一個旁支,至于哪個葉氏,許老爺子并沒有提起。
許老爺子修為在辟谷境初期,與樵伯相仿,是位劍修,大兒子資質平庸,無法開靈。小兒子卻是修煉奇才,年紀輕輕便已開府,曾在中土皇都任職,為皇室效力。
其他的,樵伯也不得而知,畢竟許家是來此避禍的,若非交情莫逆,連這些許老爺子也不會向他提起。
“這…根本從無查起!”
許無雙失望之極,忍不住嘆了口氣,樵伯所知有限,以祖父的謹慎,也不可能向外吐露太多信息。
“哦,對了!隱約記得,你祖父還曾提起,你好像有位堂姐資質不俗,幼年時,便被家族送到南陸一家修真門派修行,叫什么名字…且容我想一想!”
樵伯眉峰緊蹙,盡力回想,許無雙神經緊繃,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這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葉…知秋!對了,就叫葉知秋。那門派喚作棲霞嶺,應是不錯!”
事隔經年,且只是茶余飯后的閑聊,樵伯已不能完全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說起來也沒有那么肯定。
棲霞嶺,許無雙倒是在《門派匯總》一書中看到過,這是家一流修真大派,比終南劍派的品階要高。
不過,此門派只收女弟子,門派中人極為低調,甚少在外拋頭露面,所以名氣也沒那么響亮。
既然棲霞嶺能夠對得上,這堂姐也應該確有其人,有了線索,許無雙心下安定不少。
如此看來,擄走大伯一家的,唯有西極葉家和當年追殺他們的神秘人士嫌疑最大。
若是西極葉家,大伯他們至少安全無虞,若落到神秘人士手中,大伯性命堪憂!
許無雙心亂如麻,千頭萬緒的事情,像一團迷霧,令他摸不著,看不清。
殺害父母的神秘仇人是誰?
西極葉家為何對他們這個旁支不管不問?
大伯一家究竟被擄去了哪里?
“……”
竹屋內燈光昏黃,許無雙雙眼圓睜,脖子上的筋脈條條乍起,清秀面龐看起來甚為駭人。
“無雙兒,放下煩擾,沒有煩擾,打開心結,沒有心結……”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速速醒來!”
樵伯知許無雙中了心魔,此為修者大忌,處理不妥,輕者經脈寸斷,此生再無法修行,重者神識錯亂,成為只知殺戮的惡魔。
好在,他常年誦經,經聲中已有幾分佛性,當即唱響《清心咒》,為許無雙驅逐心魔。
誦經聲如清風徐來,又似春雨潤物,輕輕打在許無雙心頭,讓他神識為之一振,隨即醒轉過來。
此次著魔,為許無雙敲響了警鐘,他修為雖高,但心性尚淺,還未經過太多磨練,今后還需修心養(yǎng)性,不然極易夭亡。
“無雙兒,你前路還長,遇事切勿焦躁!”
朦朧夜色中,許無雙告別樵伯,老人站在竹屋前再三叮嚀,原本他想在此多陪老人幾日,無奈事務繁多,而老人也習慣了清凈。
師父的仇,還沒有報!自己的事,只好先放一放。
打定主意,許無雙再次回到石牛鎮(zhèn)。
破敗的小院,斷壁殘垣,而今院落里沒有半點生氣,卻保留著他兒時的回憶。
手起,鎖落!
許無雙邁步走進小院,他記得祖父有把劍,藏在床下的暗格中。
劍還在,一如既往的古樸、鋒利。
將劍斜背于身后,許無雙走出已落滿灰塵的房屋,然后徐徐升空,雙掌猛然下壓。
房屋、院落,在威力無匹的神龍印下悄然瓦解,徹底化為一片廢墟。
總有一天,他會重振家門,建立一個更加富麗堂皇的家族!
暗夜七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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