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起伏伏的感覺包裹著她,昏昏沉沉中有人掀起簾子爬進來把蒙在她頭上的被子拉下來,然后一雙凍得發(fā)僵的手就塞到她的脖子里,見她冷得打了幾個哆嗦,那人便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來,“阿舟,冷不冷?。】┛┛┛?,咱們這些下人里就數(shù)你最會偷懶了!”
孟長歌冷哼一聲,“胡說,咱們兩個彼此彼此!”她把那個人的手取下來捂在手里揉啊揉的,又問道:“怎么樣?他們馬車修好了嗎?”
“還沒呢,不會那么快的。哎呀,陳管事又叫了,我就先放過你一馬。你多睡會,不然等趕路你又睡不安穩(wěn)?!蹦莻€人把恢復溫度的手收回去,替她掖好被角這才疾步離開。
“嗯?!甭牭媚_步聲漸漸走遠,她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
幾天前她滾下山崖,被一支恰好橫穿雪山的商隊所救,沉沉的又睡了好幾日今天早上才醒過來。
和她一同住的是個小丫頭,剛剛及笄不久,名喚云采。很是活潑的小丫頭,嘴邊總是帶著笑,知道她睡得悶總是喜歡給她在外面捏些雪球進來玩。
她慌說自己是獵戶家的女兒,跟著阿爹去山下打野味換點年貨回家過年。阿爹卻被覓食的野狼所傷,臨死前拼了命把她推下來,她這才得以保住性命。還給自己取了個名叫姬舟。
姬姓是孟姓的組姓,算不得違背祖德,舟是取自風雨同舟之意,姬舟。
她想要的是與將軍府風雨同舟。
云采開始聽到她名字的時候,傻里傻氣的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你喜歡喝三鮮雞粥才得了這么個名嗎?”
孟長歌皺著眉頭愣住,然后劇烈咳嗽很久。
商戶家的名字姓蕭,是專做南方絲綢生意的。年關(guān)將至蕭老夫人身體不好,一家人就來上京的玉面山上燒香拜佛,祈求老夫人身體得以安康。
玉面山上的佛聽說是天底下最靈驗的佛。她曾經(jīng)和阿娘去拜過幾次,她當那時年幼一心盼著哥哥早些回家陪她玩,現(xiàn)在看來是沒能應(yīng)驗……
蕭老爺是個較為迷信的人。見她跌下山崖任然還有呼吸模樣清秀,加上這一行本就人手不夠,便把她帶在車上做個小丫鬟。
她翻了個身,腦里回想起來。
上京里姓蕭的人家極少,當朝的禮部尚書就姓蕭,后宮之中有名妃子本名也姓蕭。這蕭家會不會是兩人之中誰的親屬呢?她琢磨了一番,也沒想個頭緒。
果然魏飛軒那句話是說對了,她不適合動腦子。
困意就涌上來了,她又安然的昏睡過去,手上緊緊握著磨得尖銳的竹條。
夢里總是看見那些似乎很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飄來飄去,他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還有的在大喊大叫,隱隱約約好像還有馬鳴聲……
孟長歌伸手卻怎么也抓不住他們,他們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喉嚨往下,暖意一直蔓延到胃里。她這才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睜開眼,云采正半抱著她喂藥。
見她醒了,云采的臉上蕩開笑,“你可算醒了!不然這藥一半都被你吐出來了,阿舟,這藥很貴的,你快趁熱喝吧……”
“嗯,好。這藥哪里來的?”孟長歌后知后覺的去接碗,裝作疑惑的問道:“難不成是你幫我抓了藥?”
“美得你,當然是老爺命人給你煎的啊,不然我哪里有錢給你抓藥看病?!苯裉斓奶爝呺y得出了個太陽,云采把簾子卷上去一點,陽光頃刻灑下來,暖意洋洋的,一室光輝。
云采接過碗見她窩在被子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樣,湊過來說:“阿舟,你知道嗎,剛把我和你分在一個馬車上的時候我擔心了好一陣!你穿著一身破爛的黑衣服,身上到處都有傷口,你那嘴唇凍得紫青紫青的。
老爺讓我給你沐浴更衣,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的袍子落在木桶浴里了,誰知道那一桶水都被染成血色了!陳大娘看見那水居然還哭了,她說你的命好苦!現(xiàn)在看來不然,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臉上也長肉了,哪里命苦了!”
孟長歌扯了個笑,默不作聲。
她的命哪里不苦?一家四口獨獨她一人跑出來,其余三人生死未卜,她整日擔心受怕。她最困難時候乘的那匹馬也死了,她還說要給它買好多東西,哪里還有機會。
現(xiàn)在她是自身難保,說不準哪一天皇上就簽了通緝令全國抓捕她,要殺她頭問她罪……
半晌,她語氣確是極為認真的道:“謝謝你云采,我以后不會拖累你的。”
那個傻姑娘擺擺手說了聲“沒事的?!?p> 一溜煙就下了馬車,說是給她去端好吃的。孟長歌這才將眼睛慢慢張開,興許是很久沒有見光的緣故,她半靠在馬車里,刺眼的光一晃一晃的晃得她腦袋疼。
她縮在沒有陽光的一邊,把頭又埋在被子里。
那陽光像極了哥哥送她出城門那天的太陽,都是一樣的暖和。那一次她只覺得那陽光冰冷刺骨,這一次她覺得那陽光熾熱如火,她仿佛一碰就能把自己灼得體無完膚似的。
馬車的四壁很簡單,沒有過多的裝飾。車角還有桌椅移動的痕跡,一看就是擺了很久的東西突然移走的樣子。蕭家的人直接在車上鋪了幾層厚厚的毛絨毯子,就讓她在這養(yǎng)傷。坐了有一會,覺得腰有些酸,她重新躺下去身子稍稍放松,還好,不是預(yù)謀而來。
想到這,她放心的躺回去。
不久,簾子又被掀起來,冷風往里面灌。以為是云采又來捉弄她,半天不關(guān)簾子,便忍不住道:“好吃的東西呢?不是去給我端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尋我的樂子?”
帶著鼻音,聲音糯糯的。
簾子頃刻便放下了,腳邊的毯子跟著陷下去。平日里和云采開玩笑開慣了,難得今天云采居然沒把手塞在她脖子里,她竟然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孟長歌把自己旁邊的被子掀起一半來,又說道:“外面很冷吧,你且躺過來,我給你捂捂。難得你今天這么安分……”
那人呆了一會,躊躇不決,隨后才按她說的躺了過去。
動作十分拘謹,手放在腰邊一動不動的。孟長歌伸手把她的手臂拉過來環(huán)在自己肩膀上,她則扭過去背對著那人。
衣袖上還沾著小雪粒子,冰涼冰涼的。一遇熱就化成了水,滴在她的肩上脖子里,黏黏的濕濕的有些不舒服。也許是那人注意到了她的扭到,想要把手縮回去。長歌緊了緊,“別動!不然手還是涼的!”
捂了半天沒見“云采”一直沒開口說話,孟長歌以為又是被欺負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柔聲安慰道:“怎么了?又被齊湘欺負了嗎?嗯,不用每次都為了我和她鬧的?!?p> 云采冬天里手不暖和就很容易起凍瘡,又癢又疼的。
往年手背上長過,云采又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得閑就喜歡張手撓。手背上的皮膚沒一塊是好的,摸上去凹凸不平的,和周邊的細滑的皮膚大不一樣,很好分辨。
可眼下的這雙手她摸了半天也沒摸到疤痕,卻意外的碰到了“云采”的衣袖,她開始慌了,整個人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態(tài)。
云采只是個丫鬟,穿不起繡著祥云紋的綢緞,她不是云采!孟長歌猛的豎起來睜開眼,旁邊人也正看著她,頓時長歌的臉頰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彤彤的。
她憋紅著臉,有些生氣也有些緊張,“你是誰?”
男子生得極好看,聞言,一雙桃花眼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最后視線停留在她護住胸前的雙手上,然后“嗤”的一聲就笑開了,有著說不出的妖嬈,聲音卻是很不屑,“你家主子就是這樣派你來討好我蕭雋彥的?一個還沒及笄的小丫頭?”
此刻她蜷在馬車的一側(cè),棉被蓋住了大半個身子,像個雪球似的顯得她越發(fā)的嬌小玲瓏,覺著臉也跟著小了一圈。是個十四五歲的模樣,覺得怎么看她都不像及笄,怕是對方準備利用利用他這為數(shù)不多的同情心。
蕭雋彥?!聽上去像是個名字,孟長歌聽到這三個字后心里是一松。
以前聽魏飛軒提過,皇家死士殺人時只言不發(fā)手起刀落首級就掉了,就算被人抓住也會立刻服毒自盡,不會說出有關(guān)自己身份的東西。
這個人他不是死士。
她漲紅了臉,甕聲甕氣的反駁道:“我我我及笄了,我不是別人派來討好的。你下去!”說罷慌亂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裳被她扯得凌亂。
他慢條斯理的伸手把衣裳整理好,好笑的看著滿臉驚慌的孟長歌,“我可是蕭家小公子。你只是我爹在路上撿回來了小丫頭,你覺得,你能使喚得了本公子?”
“那那我……那奴婢就先下去了?!闭f罷就學著卓依的口氣向他請了安,然后手腳并用爬去車門處穿鞋子。
他沒再看孟長歌,半靠在車壁里閉目養(yǎng)神。
說話隨著馬車一頓一頓的,“我的馬車壞了,修不好,要到前面的柴桑城里去買。不管把你派來是要什么目的,你的主子很成功,我決定放你走。你回去就告訴他,東西不在我這?!?p> 突然,又他揚起嘴角,很是好看的眉宇間透著不容忽視的凌厲,“及笄那是女子一生中第二快樂的事,我覺得你應(yīng)該活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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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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