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客棧里里外外都忙起來。
師兄弟們早早的爬起來,梳洗完畢在大堂里準(zhǔn)備用早飯。終風(fēng)經(jīng)昨晚一事,對于孟虔還是覺得人越多越好,為此留他在下,自己和幾位尊者在二樓。
這是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一樓大堂里才是教徒們用餐的地方,二樓則是各派掌門、派里地位極高或是極受器重的弟子才可在二樓上。
孟虔端坐在大堂里,盯著手里的白兔糖人發(fā)呆。
三師姐抽過他的糖人,努努嘴,“不好好吃飯,盡想著吃糖。趕緊,把碗里的雞腿吃了?!?p> 孟虔聽話,夾著就往嘴巴里塞,“師姐,這世間有沒有兩個極為相似的人,但……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
“有啊,”若兮替他把模塊掰碎泡在羊肉湯里,端至他跟前,“覆張人皮面具,誰知道你到底是誰?你尚小,這些旁門左道的事少問些?!?p> 孟虔呆呆地問,“那有沒有辦法知道別人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呢?”
若兮狐疑,“你問這個做什么?”
“怕下次有人冒充我娘,先問問?!?p> 若兮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后頸按了一下,“這里,你按按這里就會知道他戴沒戴面具?!?p> 孟虔點點頭,小嘴巴一張一合吃得極快,解決完碗里的食物,若兮又往他碗里落了兩個夾包子。
孟虔苦著臉,“師姐,吃不下了?!?p> “你平日里吃得少,但今日進(jìn)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用飯,你若是餓壞了師尊師叔不得把我活吃了。乖,再吃點?!?p> 孟虔無奈,就著肉粥,還是把包子硬塞腹。
朝陽山莊聽說是數(shù)年前的皇家行宮,不知流轉(zhuǎn)了多少番成就了如今各抱地勢,鉤心斗角,蜂房水渦,不知幾千萬落的一代大地。
馬車緩緩駛?cè)耄向o息而坐,總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各門各派依著秩序井然入內(nèi),萬花谷離他們隔得遠(yuǎn),今年老谷主沒來,君木吊兒郎當(dāng)被生生收拾出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接過這項重任——領(lǐng)著谷內(nèi)的藥師們前來撐場面。
放眼望去,赤服隊伍里全是清一色弱冠少年,與七秀坊的白衣女子形成了兩派風(fēng)景,剩下的就是長歌門頗為矚目。樓分四面,高五層,其間大大小小的隔室布于其間。
領(lǐng)路的小廝從善如流的把各方人馬引進(jìn)去,孟虔自幼就被注視著長大,一路上察覺到不少或善或惡的眼光,舉止依然大氣。
他們處于坐南朝北面二層,視線極佳。
孟虔看了看這布局,這一層只有十間大隔室,沒有一間小的,里面制備齊全,地方也大,是為大門派準(zhǔn)備的。怎么分他們都至少在三層的樣子,莫非弄錯了?
終風(fēng)抓著他的手,將他送入正座上,用兩個之間才可以聽到的聲音低低道:“無礙?!?p> 終風(fēng)打下進(jìn)出的竹簾,扯開月形小窗的紗幔,隔絕光線的同時也隔絕了外頭探尋的目光。
孟虔一直挺直的背脊稍稍松了下來,“舅舅,他們?yōu)楹味歼@么想看我?”
“你長得好看,他們太丑,”終風(fēng)一本正經(jīng),又補充了句,“還很差。你比他們厲害。”
眾師兄弟們憋笑。
孟虔自己覺不出來,勉強(qiáng)相信前半句話,巴巴的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這也是沒辦法的。”
終風(fēng):“我也覺得。”
底下人聲鼓動,中央的高臺上立了一位壯漢,貌似還未站穩(wěn)就被一個小姑娘轟下去了。三尺長寬的大紅帕,輕輕對著人一甩,大漢一下子飄成云,重重的落下臺。
不斷有人上去,又不斷被下一個人趕下去。今天主要是這些小門派爭爭斗斗,大門派是不會輕易出手的。孟虔看得認(rèn)真,師兄弟憐愛他,一般這種場面不會讓他目睹。
小孩子天性好奇,越是瞞著,他越是想看。
他舔完了兔子的半個耳朵,臺上的妙齡女子被一負(fù)劍文人打下臺,將落未落之際還虛扶了一把,“在下冒犯了,姑娘莫怪?!?p> 又有個文人上來,行禮含笑,“在下前來討教。”
孟虔站在簾邊,專心致志地瞧著兩個文人相斗,是不是的吐些酸里酸氣的話。
一人執(zhí)劍,一人握筆,看似是筆實則另有玄機(jī),筆尖所過之處就必然見血。書生以筆殺人當(dāng)如是。
幾番下來,同門的人紛紛加油打氣,握筆人被執(zhí)劍者鎖住了手,手腕一楊,往執(zhí)劍者的眉間刺去。他俯身一躲,又將那人手腳廢了,才松了口氣。眾人視線卻隨著那筆走了,那筆帶著厲風(fēng)直直的朝著孟虔去。
終風(fēng)拎著他后領(lǐng)子半空中掄了半圈,重新帶回手臂里,筆入木三分,邊上還有液體溢出,竟是淬了毒。
孟虔驚魂未定,“哇”的一聲將胃里吐了個干凈。
師兄弟七手八腳的過來接他,遞水的遞帕子的,缺心眼的四師兄給他還抵了把瓜子。
終風(fēng)臉色駭然,拔出那筆,看似隨手一丟。
筆順著原來破開竹簾的小洞又飛了出去,穿過執(zhí)劍書生的胸前,釘入大堂的木柱上。
大堂里一片死寂。
那書生想來在門派里極為重視,三樓的領(lǐng)門人喝了聲,“長歌門這是什么意思?會上刀劍無眼,定是無意之舉!那蓮鐵筆也非他所出,也未傷你門人,犯得著此般?”
終風(fēng)抬眸,淡淡道:“手滑,見諒?!?p> “我還以為是姬舟老人家親自來了,不想是個黃毛小兒來鎮(zhèn)的場子?!?p> “驚魂殿也不知幾時要個賣字的來了?!?p> 一陣哄笑,君木找著了樂子,“你這話不對。人家賣字畫為生了驚世書院我連家?guī)煵疾徽f什么,輪得到你!”
好個連家?guī)煵?,不知道?nèi)情的只以為驚世書院與萬花谷是世交,明白的人又是一頓嘲諷:
“連家?好笑極了,他連家干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時候,臉都敗盡了?!?p> “誰不知道那連家當(dāng)家的家主是個糊涂鬼?!?p> 那邊君木一口一個連師伯的將兩派拐著彎的罵,這一邊尚萱兩姐妹趕來替孟虔探了探脈象,留下幾袋小點心又將他好一頓調(diào)戲離去。
攏住遮目的紗幔,終風(fēng)聞言一笑,“也是,我這話不敬。賣字畫的老東西非說刀劍無眼,我也是沒辦法,那就無禮了?!?p> “你?那老夫就來會會你?!鳖I(lǐng)門人氣狠了,居然親自下來。
終風(fēng)視線在躍躍欲試的師兄弟里打量了一下,“誰……”
眾人爭先恐后的毛遂自薦。
終風(fēng)不緊不慢的把話問完,“誰今天晨練練得最少?”
這種時候聰明人都知道要回避,不能下臺和以后不能下床,這是兩回事。師尊看著就不好說話,對晨練的事一向苛責(zé)。
不明所以的小八被推了出來,就是他了,門主最喜歡使喚的就是他。
小八不負(fù)眾望,上去甩得風(fēng)鞭刷刷刷的響,那領(lǐng)門人怒吼著拿劍刺他。小八反應(yīng)極快,在那人措不及防間借鞭子困住他時,指尖匕首離手飛出,傷了那人臉頰。
到底是年紀(jì)輕,底步不穩(wěn),鞭子被領(lǐng)門人時,反帶著將小八摔在地上,他掙扎著起來,退開數(shù)步。
那人也不好過,半邊臉頰都?xì)Я?,一片血淋淋的?p> 幾番交纏,小八接著周遭高臺的柱子,一鞭從頂上劈來。那人閃躲不及,劈中了左眼。小八收鞭,那人慘叫一聲,他這次看清那天半個眼窩都沒了。
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雖說武林大會講究點到為止,但眾人心底都明白這是長歌門的意思,他們不是好欺負(fù)的。
小八還在驚奇于“門主居然給他鞭子上了倒鉤”之中,純粹把這位叔叔當(dāng)靶子練手了。
濃厚的血腥味一陣接一陣的漫開,不少見慣了血的也覺得有些受不了。最為駭人的,動手的還是一群弱冠少年。
頃刻,隔壁有人止道:“味道太重,我們家坊主熏得緊,小兄弟是臺上歇還是臺下歇?”
孟虔被師兄弟們圍在一起,限制住了自由,不由循著聲源望過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小八意猶未盡的回來了,對著一干人等開始炫耀,“師兄們快看,門主真是厲害,快看門主送我的寶貝,這是個好寶貝?!?p> 孟虔亮晶晶的看著他手上沾血的鞭子,“小八師兄,我也想看看?!?p> 小八被他一聲喊得心花怒放,笑著說,“我擦擦再給你,得好好保護(hù)?!?p> 隔壁的竹簾卷上三分,“各位能否安靜一點,我們家坊主……在小憩。”
女子溫婉的笑著,視線落在孟虔身上,“還記得我嗎?”
孟虔遲疑了下,“小姐姐。”
墓雪心情大好,“嗯,瓜子花完了再來找姐姐,記得安靜呦。”
終風(fēng)面色如土,極為陰沉的看了墓雪一眼。
后面的打架孟虔沒怎么去看,嘴里咬著小點心,一顆心不知道飛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