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董公子和小筑一前一后從門口進來的時候,榮玉還正在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
“這是紫蘇魚,我記得從前在白云寺的時候你總說你最愛清風樓的紫蘇魚。我打聽過了,長安城的這家紫蘇魚也是鼎鼎有名的,想必不會比清風樓的差。你嘗嘗看?!?p> 我低頭用手中的筷子使勁的戳著碗中榮玉已經將刺剔去的魚肉,怎么也無法夾起來。
傻榮玉,我哪里是最愛清風樓的紫蘇魚。我最愛的明明是那時節(jié)被我纏著一起去清風樓吃紫蘇魚的董公子啊。
只是如今,如今物轉星移。
當望著昔日那人登科及第再次一襲青衫面含春風地從門口走進來,離我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我卻連抬頭直視的勇氣都沒有了。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一入長安深似海,從此董郎是路人。
說什么放下了,說什么我不怪他,原來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過是在沒見到他之前我的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罷了。
現在乍一見到他,眼淚就怎么也收不住了。心中五味雜陳悲喜交集算是嘗了一個遍,對他是又愛又恨。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一個人的心里怎么會同時擁有這么多復雜的情感。
“不想吃別勉強,給我吧,你想吃什么自己點?!?p> 榮玉背對著門口而坐,顯然沒有看見董公子和小筑進來。我一直低著頭戳碗中的魚肉,不言不食,他以為我是觸景生情吃不下,于是嘆了口氣伸過筷子想將魚肉夾走。
此時董公子和小筑正在酒樓小二哥的引領下路過我們桌旁邊向里面的空位走去,我深深低著頭使勁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魚肉不松。榮玉無奈喚了聲:“四喜”。
桌旁果然原本還在腳下生風的兩個人忽然停了下來。
董公子。小筑。
在過去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我曾不止一次想象過有朝一日同董公子再見的畫面。
或許會在三年后我登科及第的金鑾殿上,我以段相爺門生的身份一鳴驚人,令他驚愕不已?;蛟S會在長安城的某條大街小巷里,我打扮的光彩照人一不小心同他打了個照面,然后我云淡風輕地同他說句好久不見,施然離去。
但是我從沒有想過會是現在這樣一種畫面。在長安城最豪華的酒樓里,我蒼白的面頰,突出的顴骨,紅腫的雙眼,全數被他看在眼里。
這樣的見面和我期望的一點也不一樣。這讓我本來就可憐的自尊心極為受傷。
所以當小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朝我喚了一聲“李家姐姐”時,我迅速地放下了筷子,誰也不看,低著頭說了句:“你認錯人了”,便跑了出去。
簡直比當年挨阿爹揍跑得還快。
跑出來的那一瞬間我可謂是慌不擇路,連南北都還未分清便一頭扎進巷子里,七拐八拐直到跑得喘不上來氣才敢停下來。
等我一邊靠著墻拍著胸脯喘氣,一邊心有余悸地環(huán)顧四周時,忽然就傻眼了,這里每條巷子都長得一個樣。
作為一個天生的路癡,我頓時想撞豆腐而死的心都有了。果真連老天爺都看不慣我昔日在歡喜鎮(zhèn)的所作所為。這眼看著就要日落桑榆,我該怎么摸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