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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許長樂

第七十章、嫁衣

誰許長樂 央容 2767 2017-09-29 09:00:00

  我猜到孟珂會派人過來,但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太子妃苗依。那天夜里,當苗依站在我面前時,我著實吃了一驚。

  苗依是西川國唯一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葉。第一次在楚宮見到她,我就為她的美麗而驚嘆,她的身上帶著西南女子特有的靈秀,一雙烏黑的眸子仿佛可以倒映出那片土地的青山和飛鳥。幾年過去了,她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只是略微少了些少女的嬌怯可愛,多了一點成熟的風韻。

  她笑著抱住我:“許姐姐。”

  我也笑:“我們又見面了?!?p>  苗依來了我才知道,我們藏身的地方,就是楚國國寺所在的江暮山。江暮山只有國寺所在的南面風景秀麗,而我們所在的北面則是地勢陡峭的絕壁,罕有人至,所以恰恰成了很安全的所在。

  娘親走過來悄悄給了我一個眼色,然后對苗依道:“請問您是這兩位的朋友嗎?”

  苗依看了看我,回答道:“是的。謝謝您救了我和我夫君的朋友?!?p>  看來苗依此前并不知道這里,也并不知道娘親的身份,這次是被臨危受命的。

  這一刻我想,如果孟珂也在這里就好了,雖然一家人不能彼此相認,也算是一種團圓。然而那時我不知道,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我對苗依解釋道:“我們恰好逃到了這里,便托了住在這里的張叔張嬸給你夫君送了信,讓他幫幫我們。”

  娘親道:“你們說會兒話吧,我先出去了。”說完便走了出去。

  苗依這才小聲道:“今日我是特地來為父皇祈福的,到了晚上殿下才讓人帶我來這里?!彼D了頓,道:“他總是肯這樣不留余力地幫你,即使……”

  我知道她沒有說完的話是什么,我要殺他的父親,他卻要冒著巨大的風險救我。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介意了,但我也沒有辦法告訴她我和孟珂是兄妹。孟珂瞞著她,畢竟還是顧及她西川公主的身份,怕多生事端。

  我道:“他是個重義氣的人,總是這樣麻煩他,我也覺得不好意思。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許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解釋道。

  我點頭道:“我明白的。我這次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的。”

  她紅了眼眶,道:“當初姐姐為我做的事,我一直都沒有忘記。姐姐如今這樣說,就是和我生分了?!?p>  當初,丞相之女周雅欣處心積慮地要嫁給孟珂,還差點害死苗依。我總想著要為孟珂和苗依做點什么,便耍了一點手段,讓周雅欣被迫嫁給了一個看上她的小吏之子。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苗依還念著這件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有孟珂保護你,你什么都不用煩心?!?p>  她紅了臉道:“許姐姐你還是這樣?!?p>  然后她轉(zhuǎn)了話題道:“我回宮的宮車停在寺里,今晚會有人帶你們過去藏好。明日行到城門處,會發(fā)生一起騷亂,有人趁機幫你們轉(zhuǎn)移到另一輛已經(jīng)檢查完了的車里,城外準備好了馬匹和干糧,你們騎上就可以走。等到全城搜捕到了最后階段,會有人制造一個你們出城的假象,那個時候才會有追兵?!?p>  我道:“讓你參與這樣的事,真是抱歉?!?p>  她笑一笑,道:“我其實覺得挺開心的,他以前總當我是小孩子,這次他把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給我,我知道他是信任我。”

  苗依給我和孤竹講解了計劃的細節(jié),待我們將所有的安排都記熟以后,她才匆匆離開。

  —**—***—**—

  苗依離開后,娘親這才進來叫我們過去吃晚飯。

  或許是分開得太久,又突然聽說了孟珂的事情,那頓飯吃得極其沉默,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等到吃完坐下來喝茶的時候,我終于站起身,走到娘親的面前跪了下來。

  張叔立刻走了出去,孤竹也站起來要走,娘親卻叫住了他:“孤竹,你留下來吧?!?p>  我給娘親叩首道:“今日一別,再見之期難料。您要保重身體,勿念勿憂?!?p>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道:“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她站起身,去了里面的房間,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個包袱。

  我接過打開來,卻頓時愣住了。那是我的嫁衣,她曾經(jīng)親手為我繡的嫁衣。

  楚國的女孩子出生后,母親就會親手為其裁剪縫制一套禮服,特別是世家大族,更是金絲密線地繡上繁復的花紋,衣袖裙擺上點綴珠玉寶石。我的這套禮服一共有五件,由白色到紅色,顏色不斷加深,每一件上繡的都是不同的紋樣。及笄時會穿上前三件,出嫁時再加上后兩件,一件件都帶著壽享千年、安樂平生的祝愿。

  我顫抖著指尖,撫摸領(lǐng)口上金線繡成的纏枝牡丹。這華麗的嫁衣照見了當年的團聚安樂,也就照見了今日的離散凄涼。

  娘親用哀傷的目光看著我,道:“及笄之禮那天,入獄后你換下的禮服最后被平陵長公主帶走了。剩下的兩件,當時恰好送去長公主府準備將青鸞改成朱雀,才沒有被毀掉。后來,珂兒幫我找到了它們,如今終于可以交給你了。許家沒了,孟湜也已經(jīng)死了。你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如果遇到合心意的人,就自己做主吧?!?p>  她說完,看了孤竹一眼,似乎有話要對他說,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目光落在那件嫁衣上,眸中凝著朦朧的水光。

  女孩子出嫁,是要母親親自穿上嫁衣的。她把它交給我,我就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已經(jīng)陪伴了我十年,但她卻欠了孟珂一生,所以她要留下來陪他。這一刻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已經(jīng)不再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心里的痛似乎已經(jīng)麻木,我把包袱放回桌上,道:“這件嫁衣您留著吧。只要兩心相知,天地為媒、日月為證就可成婚,用不著這些俗禮?!?p>  她卻堅持遞到我的手里,語氣里已經(jīng)有了懇求的意味:“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么,這件嫁衣你就帶走吧?!?p>  才到這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為這一生下了結(jié)論——她的余生都將不能再為我做什么。她沒有錯,是我忘記了現(xiàn)實。如果孟歷贏了,她自然是要繼續(xù)陪著孟珂的,可我卻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云城來了;如果孟歷輸了,孟珂也未必能活,她怕也是要陪著的。

  我并不怨她的選擇,但不能不覺得難過,我們雖是母女,卻不想緣分淺薄至此,已讓人無話可說。

  我強壓下心中的酸楚,對她笑了笑,道:“不必了,您留下做個念想吧?!?p>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只有短短的片刻,然后她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對孤竹道:“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你說?!?p>  我轉(zhuǎn)過身,扶著墻壁慢慢走到了院子里。山中的夜更加冷了,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雪。我站在雪地里,腳下的傷口好像才蘇醒一樣,又開始鉆心般地疼起來。我背對著房子,看著深沉的夜幕,只覺得心里寒涼一片。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孤竹便從里面出來了,背上背著卻羽琴,手里拿著那個裝著嫁衣的包袱。

  我的目光在那個包袱上停留片刻,然后對上了孤竹的眼睛。他的雙眸清澈無波,可以倒映出我心底里起伏的波瀾,但我只是微微低了頭,轉(zhuǎn)過身去看著月光下被白雪掩埋的山道。

  我腳上的傷口還沒有好,根本沒有辦法走遠路。我看著那長長的山道,還沒有邁步,張叔已經(jīng)蹲在了我的面前。我本以為會是孤竹來背我,微微愣了一下,但張叔已經(jīng)蹲在了面前,而孤竹什么都沒有說,我便更加不好說什么了。

  然后,孤竹走到了前面去探路,張叔背著我走在后面,開始向江暮山的南面走去。

  山道寂靜無聲,只剩下寒風呼嘯。在這風雪里,我只覺得心和身體一起被吹得結(jié)上了霜,凍成了冰。

  這一天,我重新找回了兩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也是在這一天,我再次失去了他們。

  那以后的很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這天我能夠回頭看一眼就好了,或許我就可以隔著漫天的大雪,看到娘親流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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