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淺回門后的第二日,她的母親便永遠離開了人世。
我想起董清淺出嫁那日,她母親臉上紅潤的光澤,此時才明白那原來是回光返照,她終于撐到了自己女兒出嫁,終于可以安心離去了。
董清淺剛脫下嫁衣,便換上了喪服,整個人又瘦了一圈,臉色也愈加蒼白。在二哥的張羅下,喪事辦得很體面,雖然二哥派了很多人去幫忙,但全程基本都是董清淺在主事,看著她有條不紊地安排下人,接待親友,不禁對她多了一層佩服。
那段時間我一直陪著董清淺住在她家,等到喪事結束,我們這才一起回到將軍府。
我們到家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過來看陸清歡的裴氏。
裴氏對我不過略略施禮,轉而拿眼瞟了一下董清淺,道:“這位,就是新過門的董氏?”
董清淺斂衽施禮,簡單地答了一聲“是”。
裴氏神情倨傲,唇角浮著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斜眼將董清淺上下打量一番,道:“看你身子嬌弱,在我女兒生育之前,晨昏定省就免了吧。那些晦氣,還是不要帶給別人的好?!?p> 本來以為當著我的面,她也會少說一些難聽的話,卻沒想到開口就是這般惡毒。
我冷了臉色道:“府中家事,就不勞您操心了?!?p> 裴氏依舊是居高臨下的語氣:“殿下已經出嫁,這將軍府……”
“母親!”裴氏后面的話被陸清歡斷然喝止,臉色一陣發(fā)青。
我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冷冷地看著裴氏。我知道裴氏的跋扈,不只是因為她習慣了高高在上,而是因為她看不起我們。他們陸裴兩家都是風光百年的名門望族,而我和二哥在她的眼里大概不過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董清淺就更加是蓬門陋戶之女。
然后我看了陸清歡一眼,淡淡地道:“陸家離這里也不近,日后就不要讓你母親車馬勞頓過來看你了,你若想家,直接回去就是?!?p> 陸清歡慌忙拉著裴氏跪了下來:“殿下,母親出言不遜,妾身在這里代母親向您賠罪了?!?p> 我說:“賠罪就不必了,二哥的家務事我也不想管。有很多時候不知者無罪,但是清歡你要記得,善惡到頭若真有報,你也就得受著。”
陸清歡愕然抬首看著我,顯然沒有聽懂我的話,但還是點了一下頭。跪在她旁邊的裴氏低著頭,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我沒有再說話,挽住董清淺的手臂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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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fā)生,似乎轉眼之間就從夏天到了秋天。
中秋前日的下午,恰好是黃柏最后過來給孤竹查看傷口的日子,我便獨自一人在花園臨水的八角亭里彈琴。寒茵過來告訴我,鄭光弘到了府中想要見我,我讓寒茵拒絕了他,可是過了一個時辰之后,他依舊在等著。我想不到他有什么一定要見我的理由,但又怕他真的有緊急的事,便讓寒茵帶他進來。
過不多時,鄭光弘便隨寒茵沿著水上廊橋走了過來。他停在我的面前,沒有說話,我也沒有抬頭看他。
沉默了許久,我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他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張琴是夢蝶吧?!?p> “對?!?p> “這張琴在父親的書房里放了很多年,卻沒想到最后會回到殿下的手中。世事真是奇妙?!彼?。
我終于停下了手指,抬頭看著他。
他伸出手輕輕滑過琴首上的那三只蝴蝶,道:“當年父親得到了這張琴,卻一直放在書房中不讓任何人碰。后來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張琴不見了,問他時他只說送人了,卻不知他究竟送給了誰。我出于好奇,多方打聽才知道,父親那天晚上回來時路過碧影山,聽到了孤竹的一支琴曲,想必就是那天將琴送了出去?!?p> 他笑了笑,手指離開琴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琴弦,然后繼續(xù)道:“我當時覺得很不甘心,父親怎么能把這么珍貴的東西隨便送給一個根本不認識的江湖人呢。后來得知宣逸和孤竹交好,便故意讓他介紹我認識孤竹,就想看看那個讓父親慷慨贈琴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
他說到這里便沒有再說下去,但后來的故事我也已經知道了,他們三個成了朋友,然后新舊黨爭愈演愈烈,宣逸“死”去,他刺了孤竹一劍,所有的故事便都結束了。孤竹當日之所以去鄭國公的壽宴上彈琴,或許也有這贈琴之誼的原因吧。
我說:“這張琴既然是你們鄭家之物,我便物歸原主吧?!?p> 他看著我的眼睛道:“你忘了,你是我的妻子,它已經回到鄭家了?!?p> 我懶得反駁他,問道:“你還沒有說你來找我做什么呢?”
他臉色沉寂,沉默著看了我片刻,道:“沒有什么事,日后再說吧?!闭f罷,他便轉身向亭子外走去,走出幾步卻又停了下來,他背對著我沒有轉身,問道:“莊生曉夢,你覺得是蝴蝶在夢里變成了莊生,還是莊生在夢里變成了蝴蝶?”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該怎樣回答。他大約也沒有想要我回答,就那樣徑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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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當日,我和孤竹一早便乘車向碧影山出發(fā)。
二哥和陸清歡自然是要去宮里參加夜宴的,但我一早就拒絕了宮宴,打算和孤竹一起度過這最后的一個中秋佳節(jié)。我早早就讓寒茵準備瓜果食物,又特地買了很多螃蟹,此外還邀請了醉娘和蘇庭風,那日的酒和點心也由醉娘來準備。本來也邀請了董清淺,但是她母親剛去世不久,她還要守孝,便婉言拒絕了我,我也就沒有堅持。
我將賞月的地點定在了碧影谷,告訴孤竹的時候他也沒有表示異議。
如今我再也沒有辦法騎馬在城中逍遙來去,但有孤竹陪我坐在車里,便也覺得這一路的時光無比珍貴。一起去的還有騎馬走在前面的黃柏,中秋前一日他給孤竹換完藥后便一直留在府中。
下人們早在昨天就來到了碧影山準備食材,我們到時已經是下午。山峰的影子為這夏日的山谷遮出一片清涼,黃柏和孤竹坐在門前的水榭里下棋,我本是坐在一旁觀戰(zhàn),但這兩人沉默地在棋盤上殺的昏天黑地、難舍難分,我看得困倦異常,一會兒看寒茵布置席案,一會兒去后面查看菜品準備情況,甚是無聊。
到了傍晚的時候,醉娘和蘇庭風終于也到了,我這才迫不及待地吩咐下人開宴。
央容
終于解釋了這張琴的名字。呼。一直很喜歡莊生夢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