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孫時還坐在小馬扎上,唉聲嘆氣,愁眉苦臉,渾身散發(fā)著怨氣。
下一瞬他就已經(jīng)唰地一聲站了起來,乖巧得像是一個正準備聽老師訓話的中國五好小學生。
小學生乖瞇瞇地喊了一聲,“盧導,您來了?!?p> “嗯啊。”微胖男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意,十分和氣地朝四面八方望來的工作人員擺了擺手,轉(zhuǎn)頭朝著孫時問道,“今兒挺熱鬧啊,片子拍得還不錯?”
孫時臉頓時就是一苦,他只覺得自己有萬千衷腸想要傾訴,卻無奈嘴拙得有苦說不出。
他苦笑著擺了擺手,見此時人群的焦點都在此處,便稍稍岔開了話題,“您怎么不休息了,突然趕過來?有情況?”
孫時問得隱晦,顯然他認為,能讓盧會奇放棄好不容易的病養(yǎng)時間來到片場,一定是又有什么突如其來的狀況發(fā)生。
他著實是被前段時間這個片子整出來的糟心事兒給嚇怕了。
盧會奇笑了笑。
和之前對誰都釋放的春天般溫暖的笑容不同,他對孫時的笑多了幾分別的含義,是安撫,也是親近。
他拍了拍孫時的肩,“沒有的事兒,別瞎想。情況早都處理完了,還能有啥情況?!彼p輕嗤笑一聲,“自己嚇自己?!?p> 孫時卻依舊不放心,“那您……”
盧會奇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孫時的背上,“怎么,還不歡迎我來了?”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看著孫時皺著眉頭一臉的憋屈模樣,盧會奇笑得更開心了,“我這不是天生勞碌命么,就是閑不住。在家休息個一天,躺得渾身酸痛,睡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你這兒片場的情況,干脆過來看看,心里也安定些?!?p> 他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吐了口氣,“哎呀,果然還是片場待著舒服啊,在家我就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p> 孫時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卻沒再多說什么。
他知道他這位老朋友的脾性。表面看著最是溫和,一副老好人軟趴趴的模樣,實則內(nèi)心很有自己的一副脾氣,對待自己上心的東西那是百分之一百的專注用心。明奴是他的最寶貝的一部作品,他不可能撒得開手放得下這份心,即使他如今一副病軀至今都未能痊愈。
此前開機在即,主角卻因故不得不臨時更換,面臨業(yè)界巨大的動蕩風波和粉絲質(zhì)疑,最大投資方鷺星都隱隱有撤資傾向。為了保住明奴,盧會奇不得不四處奔波,低聲下氣,好不容易才重新爭取到了開機的機會。
只是雖然電影保住了,這代價卻不可謂不大,不僅盧會奇這方不得不作出某些‘讓步’,還連累他身體也徹底崩潰,只是一場小小的感冒,卻數(shù)日都得不到一點好轉(zhuǎn)。
只要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他這會兒面上憨厚和氣的笑臉,其實隱隱還有幾分泛白,透露著他的虛弱。
盧會奇知道孫時沒說出口的話是什么,多年共肩合作的好友,默契自是旁人難比,他毫不在意地就擺了擺手,打算說些什么來緩解一下孫時的擔心。
只是就在他醞釀話語的短短這幾秒內(nèi),他的余光就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婀娜的身影,正是他諸多‘讓步’的其中之一,扭著腰肢拖著戲服,婷婷裊裊地朝這邊走來,臉上滿是笑容。
盧會奇把到喉嚨的話又咽了下去,輕輕咳了兩聲,臉上擠出了一片和善之意。
“小岑啊,戲拍得怎么樣?。俊?p> 岑喻一理了理戲服上的褶皺,漫不經(jīng)心地摸了摸指甲,輕聲笑了笑,“盧導不是正在家休息,怎么這么不照顧自己的身體?這片子跟人比還是人重要,這個理兒您說是不是。”
盧會奇像是一副很受用的樣子點了點頭,“這不是老掛念著嗎,就說回來看看,你們還是拍你們的,我今天就旁觀旁觀?!?p> 岑喻一眼神瞥了瞥站在一旁一語不發(fā)的孫時,略帶深意地加深了臉上的笑容,“雖然放心不下您的身體,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這片場還是得鎮(zhèn)得住的人來鎮(zhèn),可別什么阿貓阿狗都拿來湊數(shù),這一天兩天的,出點兒亂七八糟的岔子還好解決,這要是久了,這片子啊,恐怕也就毀了?!?p> 孫時頓時臉色就是一黑。
之前幾番寒暄,盧會奇還沒來得及和孫時細細聊一聊拍攝狀況,這會兒聽岑喻一陰陽怪氣地一講,他眸光就偏了偏看向了孫時,在看清其臉色的那一瞬,他心里頓時就是咯噔一聲。
他臉上笑容不變,但心里卻多了幾分不耐煩,說實話,岑喻一算個什么東西,演技根本沒法兒看,張揚跋扈,自以為是,從來不把尊敬當個字兒,如果不是她后臺確實硬,他盧會奇有必要讓她來演明奴,有必要聽她在這兒諷刺?
盧會奇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小岑你入行不算長,要學的東西也還多,要知道演員這一行做好自己本分已是很難,別的多的暫時不考慮也罷。小孫經(jīng)驗豐富,就算還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我代他給你道個歉,你覺得呢?”
岑喻一不屑孫時,卻不代表她能徹底無視盧會奇的態(tài)度。盧會奇會做人,圈中人脈頗廣,大獎也得過那么幾尊,算是當今電影市場挺有號召力的那么一位名導。對他,岑喻一多少還是要給上幾分顏面的。
適當?shù)匕l(fā)泄出了自己心中的不滿,覺得自己話盡于此,岑喻一敷衍著又隨口寒暄了兩句,假笑著便轉(zhuǎn)身離開。
只是她一轉(zhuǎn)身,臉上的表情便不加掩飾地垮了下來,惡狠狠罵了句狗東西,岑喻一帶著一身的戾氣回到了自己一臉擔憂的經(jīng)紀人身旁。
而此刻的盧會奇和孫時表情也并未見得多好看。
“在她面前,稍微忍著點兒,雖然是委屈了些,可奈何不過人家后臺大。”盧會奇定定看著岑喻一婀娜離去的背影,一直和煦的面龐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孫時冷冷呵了一聲,“她的演技連逐流都比不過,除非把她的鏡頭全剪掉,不然這戲就直接毀了?!?p> 逐流是男主陰言在劇中騎的馬,靈性非凡,鏡頭中的身姿神勇無比,很是俘獲了一群工作人員迷妹的芳心,現(xiàn)在連給它喂草,都已經(jīng)成了人人要爭搶的一門活計。
盧會奇聞言,忍不住噴笑了一聲,錘了錘孫時的肩膀,“夠損的啊你。”
孫時臉色難看地笑了笑,顯然是還沒從岑喻一給的難堪里面走出來。
盧會奇會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壓低了聲音,“我也就是看你情緒不大好,我才把這消息提前透露給你的,你可別知道了告訴別人。”
孫時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銀河有意注資,提高比重。”
短短幾個字,如同水星掉下油鍋,瞬間炸起驚濤駭浪,孫時狠狠嘶了一聲,眼神忍不住瞥了一眼正站在不遠處定定出神的某人,聲音里帶上了幾分不敢置信的愉悅,“是那位……”
“對?!?p> 還不待他說完,盧會奇仿佛已經(jīng)知道他要說什么,截過話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聽到這句,即使孫時向來穩(wěn)重,此時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喜色。
銀河是那位的老東家,一手扶持起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據(jù)消息稱,他其實很有可能已經(jīng)成為了銀河的一大股東,只是未對外宣布。
銀河是如今娛樂圈堪稱王者的一大巨頭,地位無人能及,如果真的是銀河愿意注資,鷺星就不再為患,而那位鷺星的附帶品,也就可以順利走人了。
孫時忍不住笑得咧開了一嘴白牙。
好好一個劇組,被這么一個拿腔作調(diào)毫無本事的女人攪合到今天,也該是夠了。
見孫時著實開心,盧會奇忍不住拿手肘頂了頂他的背,“喂,適當也就夠了啊,合同還沒正式敲定,你可別樂極生悲?!?p> 不過話雖然說是這么說,但和銀河一方已經(jīng)有過接洽的盧會奇心知,這事兒啊,怕是真的跑不脫了。
從銀河那方根本不玩套路直入主題的談話方式就能感受到他們的那份篤定,讓一直和鷺星打太極拳心有戚戚的盧會奇總算是感受到了幾分人間的真情。
鷺星那頭兒率先撕破臉,如今一直吊著盧會奇不敲定合約,似乎還有想從他這一畝三分兒地多撈幾分利的架勢,一副篤定沒人敢從鷺星嘴里搶食兒的樣子,如今杠上銀河這么一大巨頭,饒是鷺星再賴,只怕也是不得不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盧會奇心里暗爽,連帶著臉上的病色似乎都消退了幾分。
從狂喜的情緒中稍稍冷靜下來了幾分,孫時終于覺出了幾分不對勁,“銀河不是向來決斷保守?他們向來只會穩(wěn)穩(wěn)坐在高位看下層廝殺,甚少主動出手,怎么這次風格大變?”
恰恰盧會奇最訝異的也是這一點,一開始接到銀河電話時,連他自己都有幾分不敢置信,有一種天上掉餡兒餅的不真實感。只是后來晃過神兒來之后,他好好地就這個問題思考了一番。
拍了拍孫時的肩,示意他往某個方向看,盧會奇笑得和善,“喏,咱們多半是托了那位的福?!?p> 這個不用說孫時也猜得到,“但那位也不是會主動淌混水的性格啊?”他不解的是這個。
托腮沉思幾秒,盧會奇走得離孫時近了些,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了幾分,似乎在猶豫著什么東西,醞釀著什么情緒。
想了半晌,他似乎是作下了什么決定,深深舒出一口氣,他面上的笑容隱隱褪去,“竇影后,老孫你是知道的吧?!?p> “廢話,誰他媽不知道?!边@位之前還是他們的主演呢!
由于某些原因,這兩人都不大敢提起這位的名字,言語之中,透露著某種少見的謹慎和尊重。
盧會奇的聲音又壓低了些,“你資歷不深,可能不大清楚,這圈兒內(nèi)啊,其實一直暗中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聞,據(j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