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大唐長安城,乃歷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漢以來,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真是個名勝之邦。此時是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貞觀,已登極十三年,歲在己巳。
且不提兩儀殿內(nèi),也不論司天閣間,先說說長安城外事。話說長安城涇河岸邊,有兩個賢人,一個是漁翁,喚做張稍,一個是樵子,名喚李定。他兩個是不登科的進(jìn)士,能識字的山人。今日,在長安城里賣了肩上柴,貨了籃中鯉,同入酒館之中,吃了半酣,各攜一瓶,順涇河岸邊,徐步而回。
悠然地走了一陣,張稍突然輕笑出聲,惹得李定詫異看來。張稍道:“李兄,我想?。耗菭幟模瑸槊麊鼠w;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算起來啊,還不如我們水秀山青,甘淡泊,隨緣而過來得逍遙自在?!?p> 知道他是為此不由輕笑,李定亦笑:“張兄說的有理。只是啊,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p> 張稍不服:“你山青不如我水秀!我這水秀滌慮洗心名利少,閑攀蓼穗蒹葭草,一覺安眠風(fēng)浪俏,無榮無辱無煩惱!”
李定反駁:“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我這山青紅瘦綠肥春正暖,咻然夏至光陰轉(zhuǎn),迅速嚴(yán)冬如指拈,逍遙四季無人管?!?p> 漁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有好東西受用:活剝鮮鱗烹綠鱉,旋蒸紫蟹煮紅蝦,青蘆筍,水荇芽,菱角雞頭更可夸。嬌藕老蓮芹葉嫩,茨菇茭白鳥英花?!?p>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有更好東西受用:腌臘雞鵝強(qiáng)蟹鱉,獐肥兔鹿勝魚蝦。香椿葉,黃柬芽,竹筍山茶更可夸!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木樨花!”
漁翁道:“哎,你山青真不如我水秀。我蓑衣當(dāng)被臥秋江,酣酣睡,無憂慮,不戀人間榮與貴?!?p> 樵子道:“不,不,你水秀不如我山青。我嚀叮醉了臥松陰,無掛礙,無利害,不管人間興與敗?!?p> 漁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我入網(wǎng)大魚作隊,吞鉤小鱖成叢,得來烹煮味偏濃,笑傲江湖自在?!?p> 樵夫道:“張兄,你水上生意還不如我山中生意快活,我蟲蛀空心榆柳,風(fēng)吹斷頭松楠,采來堆積備冬寒,換酒換錢從俺?!?p> 漁翁道:“行行,那你山中雖也可過得,總比不得我水秀的幽雅吧?我這水中怎么幽雅: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罷棹歌來。蓑衣殘月甚幽哉,宿鷗驚不起,天際彩云開。困臥蘆粥無個事,三竿日上還捱。隨心盡意安排,朝臣寒待漏,爭似我寬懷?”
樵夫道:“你水秀的幽雅,不如我山青的更幽雅。我這山中怎么幽雅:蒼徑秋高拽斧去,晚涼抬擔(dān)回來。野花插鬢更奇哉,撥云尋路出,待月叫門開。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蒸梨炊黍旋鋪排,甕中新釀熟,真?zhèn)€壯幽懷?!?p> 漁翁道:“這都是我兩個生意,贍身的勾當(dāng),你卻沒我閑時節(jié)的好處,有詩為證,詩曰:
閑看天邊白鶴飛,停舟溪畔掩蒼扉。
倚篷教子搓釣線,罷掉同妻曬網(wǎng)圍。
性定果然知浪靜,身安自是黨風(fēng)微。
綠蓑青笠隨時著,勝掛朝中紫綬衣。”
樵夫道:“你那閑時節(jié)又不如我的閑時好,也有詩為證,詩曰:
閑觀縹緲白云飛,獨坐茅庵掩竹扉。
無事訓(xùn)兒開卷讀,有時對客把棋圍。
喜來策杖歌芳徑,興到攜琴上翠微。
草履麻絳粗布被,心寬強(qiáng)似著羅衣。”
他二人這般爭論不休,一個夸耀山青,一個顯耀水秀,倒是誰也不服誰。恰在此時,只見長安城皇城方向有一金紅色流星,二人看見,頓時瞠目住了爭論。不一時,天崩地裂,地動山搖,二人被震得失去平衡,癱軟在地。好在只是震蕩,并無其余大事,兩人有驚無險。
做好著隨時再趴下的準(zhǔn)備,慢慢地爬起了身,張稍驚魂未定:“呵,李兄呵,你這山中可真真是危險?。∪羰悄悻F(xiàn)在在山中,只怕要被落木滾石給砸死了。那就真真是明日街頭少故人咯?!?p> 李定本也嚇得不輕,聽他這么一說,卻是立刻反駁:“呸,你這鳥廝,怎得如此咒我。如此地龍翻身的動靜,你若是在水中,也必然翻江落水溺死!”
“我永世也不得翻江?!睆埳阅樕细∑鹆嗣赡塞惿频奈⑿?。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你怎么就保得無事?”李定不信。
“李兄,你雖這么說,你還沒捉摸;不像我的生意,有得捉摸,定不遭此等事?!?p> “你那水面上營生,極兇極險,隱隱暗暗,有什么捉摸?”
張稍笑道:“你是不曉得。這長安城里,西門街上,有一個賣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鯉魚,他就與我袖傳一課,依方位,百下百著。今日我又去買卦,他教我在涇河灣頭東邊下網(wǎng),西岸拋釣,定獲滿載魚蝦而歸。明日上城來,賣錢沽酒,再與老兄相敘。”
李定半信半疑:“這么厲害?那,今天剛剛這大地動,他和你說了沒?”
張稍一時語塞:“這。。。這他倒的確沒說。。。不過,不也沒礙著我的事么,估計他料得我有驚無險吧。”隨后兩人就此敘別。
“路上說話,草里有人”,張李兩人的敘話,正好被這涇河水府的巡水夜叉聽到。這夜叉本被地震震得頭暈?zāi)垦!⑸耧w天外,還沒緩過神來,“百下百著”之言倒是令他迅速回神。急轉(zhuǎn)水晶宮,慌忙報與龍王道:“大王,大王,禍?zhǔn)铝?,禍?zhǔn)铝耍 ?p> “有甚禍?zhǔn)??”龍王在座位上喝茶,聞夜叉大呼,只抬了抬眼皮,淡定從容至極。
夜叉道:“臣巡水去到河邊,只聽得兩個漁樵攀話。相別時,言語甚是利害。那漁翁說:長安城里,西門街上,有個賣卦先生,算得最準(zhǔn);他每日送他鯉魚一尾,他就袖傳一課,教他百下百著。若依此等算準(zhǔn),卻不將水族盡情打了?何以壯觀水府,何以躍浪翻波,輔助大王威力?”
“砰”,龍王一巴掌拍碎了茶杯:“賊子安敢如此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