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顧俞不解地看向姜恒,她方才在想同趙靈均的寅時之約,思緒飄散,突然意識到姜恒在等自己的回答,耳根便有些發(fā)紅。
姜恒道:“兇手身手不凡,輕功遠在我之上,一時不察,讓他給跑了?!?p> 竟有人能甩脫阿恒!
看來那人的確武功高強,那樣說來,事情并非她想像的那樣。不可能是她,她手腳還有傷呢。
她拼命這么告訴自己,一個才十六歲的不諳世事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呢,一定只是巧合。
饒是自言自語了無數(shù)次,當晚飯時望見薩拉的腳踝,顧俞的身子還是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她同自己問安,給她夾菜,眼睛卻從不往顧俞這邊瞧。
那樣纖細的腳踝,因為穿著身毒的衣裳,總是露出來一節(jié)細白的腳踝,那里原本應(yīng)當戴著一串紅繩串的銀鈴的,如今卻空空如也。
顧俞直勾勾地盯著薩拉的腳踝,嘴唇變得蒼白無血色,她顫抖著聲音問道:“薩拉,你的鈴鐺呢?!?p> 她多希望薩拉告訴她,說她不小心丟了,說被跑來偷魚吃的花貓咬斷了,只要她能像往常一樣,笑著搖搖腦袋。
但是她卻清晰地看見,聽到自己的問題之后,薩拉便從頭到腳化作了一尊雕像。她木訥地轉(zhuǎn)過頭,嘴角扯了扯。
說啊,說你不知道。
顧俞的心高高地懸起來,她有點怕了,后悔自己這樣問了。她的心臟因為緊張瑟縮的發(fā)疼。
終于,薩拉朝她微微笑了,她道:“沒想到被主子發(fā)現(xiàn)了?!?p> 她說的那樣輕巧,就像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那可是殺人,斷斷續(xù)續(xù)七人的性命。
顧俞已經(jīng)無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氣道:“為何?”
“為何?”薩拉喃喃地重復(fù)了一次,好似這兩個字是多么的奇怪。
她淡淡地笑,“因為他們都該死,主子,他們該死。他們殺了我的爹娘,折磨我和小妹,我小妹死了啊,被他們活活打死的。主子,你可知道眼睜睜看著至親的血一點一點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是什么樣的感覺?”
她說著這樣恐怖而壓抑的話,眼角卻依然帶著淡淡的笑,顧俞無法想象那個場面,原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自以為救了薩拉,卻沒注意她的思慮。
薩拉起身來到顧俞面前,執(zhí)起她的手道:“我殺掉的那些人,全都該死。他們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將卑微的身毒女人賣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富大貴的中原商人。被賣出去,就意味著已經(jīng)走進了鬼門關(guān)。”
這話讓顧俞想到一些事情,她未留意,線下西西想來,被殺死的人除了一開始那個大胡子一伙的,就是小有名氣的富商。
顧俞低頭看著薩拉的表情,鼻夾隱約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你受傷了?”
薩拉一征,側(cè)臉看了一下肩膀,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主子果然太心軟了,這種情況居然先關(guān)心我的傷。”
她穿了一件紅衣,肩上仍被染了一處暗紅,那傷……應(yīng)當是姜恒的劍所致。先前姜恒只道沒有追上兇手,卻一劍砍中了兇手的左肩。
這種情況顧俞該說什么?她不知道,默默的去取了傷藥,一雙手伸向了薩拉的肩頭。
“主子……”
薩拉輕呼,下意識往后躲閃。
顧俞一把拉過她的手臂,意料之中地聽到倒抽氣的聲音。
“傷口,留著等惡化嗎?”
這下薩拉徹底震驚了,顧俞也知道正常情況她應(yīng)當好好數(shù)落薩拉一番,說些這不該那不該的場面話,或許氣急了還可以趁機將她趕出去。
即省了麻煩,也落得清凈。
但是,她做不到。她明白薩拉所想,毫不懷疑,若是換做她,也絕對不會比薩拉更加理智的。
直到傷口包扎結(jié)束,顧俞和薩拉都沒有說一句話。顧俞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坐下來吃飯。
而薩拉,早已淚流滿面。
她的眼淚滴進了湯里,苦澀不堪,或許正是顧俞的反應(yīng)擊潰了她的心,她第一次,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抽噎出聲。
那些死的人該死,顧俞就是這么想的?;蛟S是出于同類的惺惺相惜,或許是因為別的,她總覺得不能讓薩拉離開,不能拋下她。
第二日一大早,顧俞便請來臨滄散人。姜恒抱臂立于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薩拉,簡直要用眼神將她刺穿。
顧俞知道,姜恒這是在表達對自己這樣決定的不滿。留一個殺人犯在身邊無疑是將隨時會發(fā)狂的猛虎帶在身邊。
這是她下的注,若是賭輸了,輸便輸了。
臨滄準備了易容用的薄刃匕首,針線和白布,他看著躺下來的薩拉,道:“你真的決定了,這樣的易容,若是想反悔可沒那么容易?!?p> 薩拉堅定地看了顧俞一眼,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個機會,顧俞給予她的一個改頭換面的機會。哪怕那些死的人是罪有應(yīng)得,薩拉也不該這么做。
如今有頭有臉的人死了,官府定會徹查,易容,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臨滄見多識廣,醫(yī)術(shù)高明,區(qū)區(qū)一個小小的易容術(shù),只用了兩個時辰。
顧俞再看到薩拉,不覺眼前一亮。
“這……還是那個臭丫頭嗎?”姜恒顯然也驚奇不已,圍著薩拉看了兩圈,接觸到薩拉的目光,才端起他一慣的架子,退到一邊站著。
如今的薩拉,看起來已然同一個中原人無異,她的面容溫和了許多,沒了身毒的棱角分明,多了些柔和。
顧俞道:“既然已經(jīng)決定拋棄之前,那么連名字也一同丟掉吧,從今往后,你的名字便是——顧嵐?!?p> 嵐,山風。
“顧嵐……顧嵐……”顧嵐念了許多便自己的新名字,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
顧俞發(fā)現(xiàn),饒是變了個樣子,她仍舊笑起來像一縷溫和的山風。
臨滄收了東西,湊到顧俞耳邊小聲道:“小魚兒為何執(zhí)意留下她,非親非故,趕走不是更好?”
顧俞抬了眼睛,“不知為何?!?p> 不知為何,不問結(jié)果。緣來緣去,但因此心。
她相信,顧嵐,絕對不會再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