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水流湍急,顧嵐怕她腳下滑,便找了個稍遠一點的大石頭,扶著顧俞過去坐下。
那石頭很大,一個完整的石床一般,顧俞覺得大概在上邊翩翩起舞未必覺得窄小。
她捋一捋衣衫下擺盤腿坐下,心一靜,耳邊水流擊打石頭的叮咚聲便不絕于耳。一番吐納,真正覺得滿心豁達。
“若是有琴在手便好了……”
昔日有一名曲作“高山流水”,曲調(diào)多變化,時而峨峨兮若泰山,時而又洋洋兮若江河。
那伯牙與子期就是在荒山之中相遇,一見如故。
她如今坐的地方,一有石頭山山石嶙峋,二有小溪流水水流潺潺,天高云淡風和日麗的,難得一個絕佳景致。
可不僅既沒有知音,連最珍貴的桐木琴也不在手邊了。
顧俞又覺得有些傷感起來,連連嘆氣,顧嵐不知她所想,見她面露些微的憂色,立馬提議道:“主子是覺得無趣了嗎?要不我們回去吧!”
“……”
她又不是想回去,只是有感而發(fā)罷了。沒有琴也罷,聽聽水聲風聲也是難得了,便道:“再等一會兒吧?!?p> 其實她明白顧嵐是擔心她的身子骨,幾番折騰,總也沒好透呢就又添新傷,也是把人給嚇怕了。
于是顧嵐嘆了口氣,繼續(xù)沿著小溪查看。
這溪水清澈見底,游魚自然也機非常肥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顧嵐又沒法子體會主子此刻的心境,便拿彎刀隨便砍了只主子來,把頭削尖了作魚叉,抓幾只魚回去給阿婆加菜。
顧俞知道她在干什么之后,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
她臥床這段日子,也給阿嵐憋的不像樣子。以前多活潑好動的姑娘啊,成天逼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趕明再憋出病來。
“對了阿嵐,你和阿恒打算幾時成親吶?”
撲通一聲,顧嵐看著腳下倉皇逃走的肥魚,道:“主主……主子你說啥呢?成親……成親這事也不是我說了算是吧……”
聽阿嵐話都說不囫圇,顧俞頓時覺得愉悅,“你看阿恒今年可就二十一了,平常百姓家早就孩子滿地跑了,你們被我連累著,一直沒辦。我看吶,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選個黃道吉日,你們二人把親成了,再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多好。”
顧嵐:“這……還是等回去和阿恒說說吧,萬一他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顧俞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我眼睛是不行了,腦子還好著呢。阿恒那個一根筋不考慮這些,他跟著我這么久,我可不能不管啊?!?p> “就這么說了,回頭我找他說。”
顧俞自顧自說了一連串的話,根本不給顧嵐會嘴的機會。
這兩人墨跡的跟什么似的,她不來參一腳,姜恒那個死腦筋可要把人家拖到啥時候?
唉,就是可惜了,她看不見阿嵐阿恒穿喜服的樣子……
顧嵐有些害羞地低著頭,從小溪里倒影出她的臉龐,不知道是夕陽照的還是怎么,腮邊竄上了兩片紅云。
顧俞正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什么時候宜嫁娶,突然上半身側(cè)過來,手變成爪,迅速朝一個方向抓去。
“姑娘當心!”
她撲了空,又要再出招,手腕卻給人鉗住了。
顧嵐方才還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一聽動靜,立馬從腰間抄了虎爪刃一抬頭,手里架勢便松了下來。
“將軍?你怎么來了?”
將軍?顧俞腦子有點混亂,哪個將軍?
趙宗吾松開顧俞的手,仔細打量了一遍,又將手放在顧俞面前揮了揮,最后有點錯愕的看著她。
“你的眼睛……”
他聲音不大,顧俞其實一點也聽不見,只奇怪為什么阿嵐好似認識這個人,感覺他沒有惡意,便收了手。
顧嵐運了幾步回到顧俞身邊,抬高聲音道:“主子,是宗吾將軍?!?p> “哦……將軍呀?!鳖櫽嵊樣樢恍?,“失禮失禮,我還以為是這山間什么占山為王的匪頭子?!?p> 好端端一個將軍被她想成土匪,趙宗吾不知道該作何表情。身旁的人卻淡淡地笑出了聲。
他一襲青衫,烏發(fā)半扎半散,整個人站在那里就有一種沐浴著金光的感覺。要論長相,不似趙靈均般張揚,也不似皇帝那樣冷峻,笑起來一團和氣,溫溫和和的,好似一陣春風。
這是后來趙宗吾親口夸的,把他這位內(nèi)人簡直描述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一般。
此人便是顧俞一直想見卻未曾謀面的人——少府林宣。
將軍臉上有一絲不忍閃過,大概是覺得顧俞鬧得如今的下場,實在令人惋惜。
一時間四個人面面相覷,各自都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還是林宣先打破了僵局,也學著顧嵐抬高聲音道:“將軍聽說你們到了這兒,擔心的緊,只是一直未到休沐時間,若是貿(mào)然請假,怕被懷疑,才應拖著到這個時候?!?p> 顧俞點點頭,“我在這好好的呢,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嘛。”
嘴上這么說,顧俞心里還有些沒底。
既然大將軍都知道她的落腳點了,那么趙子頤……他是打算裝作沒看見,還是等過陣子秋后算賬,誰也不知道。
若是后一種,她只能正面相迎了,總躲著也不是辦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能自在呢。
顧俞心里打定主意,扶著顧嵐慢慢地下了石頭,“既然大將軍都來了,怎好就在這里干吹風,有些話隨我回去說吧。不過……”
她頓了頓,嘴角笑意更盛,“阿婆年齡大了,阿爺白日都在采藥疲累的狠,若是留下吃飯的話,這飯……怕是要將軍少府二位親自動手了?!?p> 趙宗吾明顯一愣,林宣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小聲調(diào)侃道:“該你大顯身手了?!?p> 咱們天不怕地不怕,走南闖北征戰(zhàn)沙場,直至血流成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將軍,聞言臉色變得鐵青。
要他一個將軍下廚?做西北風燉草木灰么……
瀑布離得并不遠,但顧俞眼睛不好走的慢,一路上都是林宣在同她說話,兩個人一見如故,聊的不亦樂乎。
到了門口,顧俞心情好的不得了,激動地拉著林宣的手道:“沒想到你竟然懂音律,唉,只可惜我的琴不在,那也不打緊,得空了多和我再說說可好?”
顧嵐看著主子開心,和大將軍相視一眼,將軍的手搭在林宣肩頭,一臉驕傲的模樣。
林宣立刻回道:“樂意之至。”
顧俞好長時間沒這么開心了,頓時覺得身子都輕松了很多,耳朵也靈敏了。
踏入院子的一瞬間,穿過竹林時葉子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被她關(guān)到了門外,一個男人的聲音響在耳邊,如此的不真切。
她驀地怔住,不敢往前走了,呼吸屏住了,連自己的心跳聲都不見了,唯獨聽清了這一句。
“阿俞,你回來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