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洗了個頭,那群細長干枯的玩意兒爭相恐后地逃離我的腦袋,沖完泡沫掉了一撮,梳頭的時候掉了一大撮,吹干tm的還掉……
于是我看著地上一坨被我精心收集起來的落發(fā),一遍哭天搶地哀悼其短暫的生命,一邊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以后堅決不晚睡。
然后我看了眼手機,十一點了……
這個時間點是不是有點晚?我打字有點慢,是不是來不及了?
于是乎,我先去睡個覺哈,明天再寫,各位也早點睡哈哈,哈哈哈,就這樣。
那天正逢著我返校。
我是便裝出行一派的,來回坐車不愿意大包小包地拎,一方面行動不便,另一方面,有時候東西太多擋著別人的路什么的,尷尬地要死。
對于臉皮極薄的人來說,沒什么比陌生人異樣的眼光更讓人難以忍受的了。
所以我攔住了老媽拼命想往我背包里塞什么的沖動,只答應帶了一包餅干,一塊小蛋糕。
“帶的多了我也吃不完,你們留著自己吃唄。”
這話全是在騙人。
我的胃口好的不行,在外面也是經(jīng)常買些零食屯著,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嚼個沒完。
到了學校,我也會時不時買點蛋糕面包的,哪怕我家就開著一間小小蛋糕房。這是個什么心理,連我自己也不很明白,當然我也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所以就當我渾身輕松地走在去往公交站牌的路上,旁邊突然傳來了女人的歌聲。
這地方很臟,很亂,旁邊擺攤賣水果的大爺光著膀子坐在樹底下,我卻沒聞到一點水果的香氣,而油膩的腌臜的下水道味熏得我反胃。
這里夏天太熱,那女人騎著一個小自行車,車太小,以至于她的孩子坐在后面都讓我產(chǎn)生擔憂。
她經(jīng)過我的身邊,一秒鐘都沒有停留,一陣清風一樣,我只聽到了一句。
唱的是:“是不是我們都變老了,你才會長大呢?!?p> 連那對母子的臉我都沒來得及看到,眼神追過去,也只追到一個背影:那孩子躲在媽媽遮出來的陰影里,抱著媽媽的腰。
感性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因為它,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我的胸口、后背、上升到喉嚨,都像被什么粗糙的東西打磨了一樣。
女人的聲音很美,很清澈,很溫柔。那孩子還小,最多不過四歲模樣,怎么會知道這句歌詞藏著什么樣的感情呢。
那我呢?
我感受到了。
我想起了老媽恨不得讓我一輩子待在她身邊的樣子,我向她抱怨學校太熱,不想工作的時候,她就說:“那就別那么拼了唄,找個差不多的工作得了。”
她一說我就火了,眼淚逼仄。我心想,那是我的追求,我給你說那么多不是讓你潑冷水的!
但是我什么都沒說,這其實不正常。
因為我脾氣一向很差勁,算的上易燃易爆炸的類型。早些時候我會反駁,說你這么想不行,我愿意什么什么的。
后來覺得說了他們也不理解,就學會了沉默。
反過來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我已經(jīng)成人了。不得不說,現(xiàn)在的社會一個人真正獨立的時間不再是十八,而是二十二,甚至二十四。
“畢竟我還要上學?!?p> 學習是痛苦的來源,卻也是我應付父母的擋箭牌。
我拒絕獨立,拖拖拉拉不肯長大。
太陽灼烤著我的身軀,女人的一句歌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下來。
我想起早上老爸讓我?guī)退绢^發(fā),我和妹妹說他頭發(fā)太長,他當天晚上就剪了。染頭發(fā)是個細致活,他的頭發(fā)蜷曲,很好地遺傳給了我。
“我看著這些白頭發(fā),好像把它們?nèi)蔚簟!蔽野终罩R子,有點任性地說。
他把我們一家子逗樂了,老媽敲敲他的頭:“說啥呢,你都四五十的人了,有白頭發(fā)不是很正常?!?p> 但他堅持要我?guī)退荆就炅税侵^發(fā)讓我看。
“你看看這里都沒染到,還有這,這……”
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為什么一向不化妝不在乎外表的老媽突然花重金買了一套祛斑套裝。老爸一邊堅持不懈地把頭發(fā)染黑一邊變著法地說別人都夸他長得年輕。
“是不是我們都變老了,你才會長大呢?!?p> 女人的聲音在我腦海里打著轉(zhuǎn),和我眼里的溫熱液體一同。
我成長的太慢了。
父母總把我們當成小孩,需要呵護,需要管著。我們不服管教,卻承擔不起來自由的代價。
二十歲出頭正尷尬,不會掙錢,不想學習,面臨擇業(yè)和考研,當然還有什么時候組建一個家庭。
問題多,脾氣也大。不服這個不服那個,心里想的比天都高,回頭癱在寢室,像條待宰的魚。
“我今天上了一節(jié)課,所以該休息了?!?p> 看著別人的雞湯決心奮發(fā)圖強,然后挖一口藍莓冰粉或炒酸奶,感嘆今天太熱了偷懶真棒。
一瞬間的時間,真的可以想到很多東西。我學著那個女人唱的調(diào)子輕輕哼了起來。
“是不是只有我們變老了,你才會長大呢?!?p> 2.給大家講個故事:今天圖書館我坐的位置斜對角有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每次來到圖書館坐下的時候總是伴隨著震天憾地的聲音,書包文具一股腦砸在桌面上,坐下屁股往后一頂,把椅子拉拉出刺耳的尖叫,雖然不在一個桌子,但是我仍被波及到了,感受了一把“地震”。我不滿地瞧她好幾眼,她自然也看見我了,不過,好像并沒什么用處,因為接下來短短半天,哪個位置震了三次以上。這還不算,她和另一個姑娘認識,頻頻用自以為別人都聽不見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并無絲毫愧疚之心,我才恍然,人與人是大不一樣的。
圖書館是干什么用的,不用我多說。更有不少人為了不打擾到別人連放個水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同桌子的學了好久困得小睡的人吵醒。
然而,總有些人是滿心滿眼只顧著自己。
比如你挪動椅子的時候為什么不能抬起來,是抬不動嗎?我想不至于吧。比如兩人討論說話的,為什么不去樓道?再比如耳機漏音的,同學,你可否興致勃勃聽網(wǎng)課之前先檢查一下,要不你的高價買的網(wǎng)課就要被我聽完啦!
這些事情,怎么說,只要做了一樣,就很掉粉啊。雖然嘴上不說,可心里會想:可惜了長得不錯,卻是個沒眼力見的煩人精啊。
尤其是五,六,七三個樓層,考研的學姐學長們很多。這個學期暑假留校已經(jīng)把人折騰的筋疲力盡了,圖書館又不讓放書了,看著他們大包小包的,請心疼一下吧。
在圖書館安靜不發(fā)出聲音這種事情,顧忌別人感受這種事情,雖然爸媽可能沒教過你,但是我想大家也都是早就知道的善良的好孩子吧。要是不知道,推薦看一下徐濤老師的政治網(wǎng)課,或則度娘上搜一下。
不管大家在家里是個什么樣的小公主小寶貝,哪怕是要橫著走的,在圖書館里還是稍微估計一下別人的感受好嗎?當然,你只要不發(fā)出噪音,橫著走……大概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另外,若是你覺得以上都是屁話,心想老子就是不想你們好好備考,就是要搗亂,就是沒素質(zhì)。這當然也可以,只是萬一遇到數(shù)學題沒做上來的學長學姐一拍桌板發(fā)飆了,兄弟,咱們好好聊聊吧。
部分合集不用看
顧俞從來不拿一副說教模樣對著趙靈均,再加上方才顧嵐的話,他隱約猜出顧俞這是生氣了,至于緣由,恐怕還與他有關。
但是他左想右想,真真是想不到,這黑燈瞎火的也看不著顧俞的表情如何。
“要不,我先點個蠟燭?”趙靈均撓撓頭,等著顧俞應允。
顧俞沒說話,他自作主張地去點了,有清涼的風從門縫里漏進來,趙靈均不知道此時到底是個什么情況,腦子也暈的七葷八素,硬是點了三次才點亮。
燭芯噼啪跳躍幾下,慢慢穩(wěn)住,趙靈均這才看清顧俞的臉龐,當下更是一驚。
他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撫上她的眼角,“你這是哭了?”
那兩行未干的淚痕被燭光映照的清晰無比了可不是哭過了嗎?
這下可叫趙靈均心疼了,指腹輕輕替她擦干凈,“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欺負我家阿俞了,跟我說,我去給你出氣?!?p> 這套話的方式有些拙劣,趙靈均也顧不上了,想著難不成是自己這兩日早出晚歸躲著她,叫她傷心了不成。
趙靈均沒回來的時候,顧俞一個人在漆黑里想過許多許多,她想定要好好揍他一頓,已消心頭之氣。
要狠狠的罵他,罵他白眼狼,罵他騙子。
可聽見他的聲音,她好不容易鼓起的氣勢一下子消了七八分??梢宦犚娝f要給自己出氣,心頭的酸楚不受抑制地又翻上來。
顧俞這才堪堪抬起頭,沒去看他,淡漠的如同看破紅塵的老道長,她幽幽開口,道的卻是叫人心碎的話。
她道:“趙靈均,你回去吧。”
趙靈均不解:“我想同阿俞說說話,回屋的話先不急?!?p> 顧俞深吸一口氣,嗓子有些發(fā)緊,“我是說,你回靖陽吧,回你的王府去。不……王府怕是已經(jīng)被抄了。不過以你的才智,去哪里都能過得很好吧?!?p> 這是要趕他走?趙靈均眉頭緊鎖,鄭重地坐在了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顧俞。
“能否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何事,能讓阿俞說出趕我走的話?!?p> 顧俞胸口發(fā)悶,臉瞥向一邊不想讓他看到。
“這……還要我親口說出來嗎?我覺著不必了,靈均,就這樣吧,我就當你同我說的那些話從未聽到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莫要因為我把自己困在這個地方?!?p> 趙靈均這回是真的怒了,他猛的握緊顧俞的手腕,逼她靠近自己,陡然放大聲音,“顧俞,你這話是認真的?我想做什么?我就想待在你顧俞的身邊,連這個機會你都不愿意給我么?”
顧俞的手腕登時就多了一圈紅痕,心中的憋悶被他這番話引了出來。
“你這么大聲是要把阿嵐他們都吵醒嗎?我說了你想做什么隨你,把手放開!”
還要她說的有多明白?他不要臉面,顧俞還要呢,被人這么戲耍叫她如何受得了。
“我想怎么隨我?”趙靈均壓低聲音,“這是你說的……”
“是我……唔……”
顧俞瞪大了眼睛,只可惜她看不到,不知道此時的趙靈均是個什么神情。他居然……親了她。
這一吻裹著屬于趙靈均身上獨有的木質(zhì)香氣,如同雨后的樹林。不過漸漸就有些失控了,說是暴雨下的樹林還差不多。
顧俞的嘴唇被他生生咬出了血腥氣來,叫她疼的倒抽了一口氣,拼命去推他企圖將他推開。
兩人的唇瓣分開,顧俞下意識拿袖子擦了擦嘴。
這一個動作落在趙靈均眼里如同一支鋼針一般。
他冷笑,“你就這么嫌棄我?!?p> 顧俞道:“誰跟你說的我嫌棄你,明明是你先……是你先背著我去春閣的……你……”不知為何,她突然心弦一松,眼淚就想洪水一般涌出。
她說到春閣,趙靈均嘴唇緊抿,問道:“你親眼見我進春閣了?還是親眼見我與其他女子卿卿我我了?”
顧俞這下簡直不知道該哭該笑了,“趙靈均你是故意的嗎?我怎么可能親眼看到,我就是個瞎子啊,當然不會親眼看到,但是阿嵐看見了,我們一路跟著你到了春閣門口,還能有錯嗎……”
她都已經(jīng)這么委婉了,為何不能就這么借坡下驢,得過切過呢。
雖然顧俞是哭著說的,這話對于趙靈均卻是一顆定心丸。
不如說,知道她是為了這個鬧脾氣,甚至揚言叫他離開,在某方面甚至讓他有點開心。
他沉住氣,故意道:“為何我去春閣你要這樣生氣?”
為何?顧俞哪知道為什么,明明一直處于上風的是她,現(xiàn)在身陷囹圄的也是她,她遇見趙靈均簡直倒了八輩子霉了。
趙靈均見她半句話也不說了,只顧著抽泣。這算是第一次見顧俞哭的這么厲害,雖然心疼的不得了,但時機未到。
“阿俞,你是不是比你想的,還要喜歡我?!?p> “喜歡你又如何?趙靈均,我已經(jīng)不能經(jīng)受任何的波瀾了,我只是想同一個人相首到白頭,過平淡日子。”
她索性一股腦全把心思倒出來,發(fā)泄一般,破罐子破摔。
趙靈均嘴角已經(jīng)揚起來了,湊近到顧俞面前,聲音明朗起來,“阿俞,我就知道?!?p> 顧俞心想:你知道什么?知道我早就陷進去,用情至深嗎?
她自自幼堅韌慣了,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雖常有自省,仍是改不過來。
顧俞心涼了半截,下定決心此事罷了,罷了,剛要開口,手里就被塞了一個東西。
圓的盒子,似乎是鐵質(zhì)的。
“我是去了春閣,但不是阿俞想的那樣,我去春閣是為了買賣,春閣的管事看中了我的畫,叫我送一副過去?!?p> 趙靈均耐心解釋:“我一開始是不愿去的,只是那管事買畫是為了裝點門面,還要叫店家看過了才好?!?p> 他看了眼面容呆滯的顧俞,眼角瞇了起來,“正反是去了,聽聞春閣胭脂乃是惠州一絕,便拿賣畫的銀錢買了回來給你?!?p> 只不過,本身要討顧俞歡心的,反倒引起了不小的誤會,叫二人險些生了隔閡。
顧俞聽的懵了,一時消化不及。
“這……什么意思?”
趙靈均把她拉到懷里,蹭了蹭她的發(fā)頂,“是說阿俞著實誤會我了?!?p> 前幾日在顧俞面前表明心跡,什么守在她身邊,不離不棄諸如此類,夜深人靜之時,他想起來才后知后覺的害臊起來。
難以入眠,便起身在案幾上布了紙筆,做了幾幅畫以凝神。
這一畫竟就到了天明,趙靈均看著一夜未眠的成果,苦笑不已。之后便將這些畫隨意收起一并交給下人了。
下人原是帶回家給老婆做了繡花的樣子,那女子平素在街上賣些繡品貼補家用,那些畫就放在裝繡品的籃子里。
因緣際會,被春閣的管事在采買閣中裝點之物時瞧見,看上了,非要見上畫這畫的人一面,下人無奈之下才求趙靈均前去。
“你看我已經(jīng)不是王爺了,以后咱們不能坐吃山空不是,若是能討個賺錢的門道,要也好顧著這一大家不是?”
顧俞這下算是聽明白了,感情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胡亂揣測,甚至為此痛心不已。
她覺得若是此時有個地縫,自己定然二話不說便要鉆進去。
趙靈均執(zhí)起她的手落下一吻,“我這人雖身無長物,對阿俞說的話卻是句句真心,阿俞還要趕我走,實在叫人心寒啊……”
嗯……
這能怪她嗎?誰讓該死的趙靈均賣畫就賣畫唄,弄得神神秘秘跟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顧俞腹誹,可轉(zhuǎn)念一想,好像人家也并沒有偷偷摸摸。
完了……
我們天之驕子的前太子如今不只眼睛瞎了,耳朵不好使了,連話也說不出了。嘴張了合,合了張,硬是有些下不來臺。
趙靈均擱一旁瞧著可笑又可愛,她現(xiàn)在背貼著趙靈均的胸膛,臉深深地埋著,僵的跟個木頭。
“阿俞,你……是不是有點熱?”
可不是嘛,這一個前胸貼著另一個的后背,挨得這樣近,彼此的心跳都聽的一清二楚。
好燙,趙靈均想。
他知道顧俞是吃味了,害怕了,氣惱了,而一切都是為了他。
這份情,好燙。
溫度傳給趙靈均,連帶著把他的呼吸也煮沸了,最肖想的人在懷里,彼此心意相通,懷中人因著害羞而微微顫動的身子,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了。
大大的不妙。
顧俞還沉浸在自我厭棄之中。
“你帶的這是什……”
她一邊說著說著一邊伸手去推,正巧還可以打破此時的尷尬。只是一瞬間,她整個人就石化了,彭的一下把手快速地收回來。
“你……你不知廉恥!”
“……”
趙靈均又無奈,又惶恐,“我,我忍不住……”
他是真的忍不住,這時候好不容易顧俞對他敞開心扉,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
三次深呼吸之后,顧俞咬牙切齒,“滾出去!”
“是是是,我現(xiàn)在就走,阿俞別生氣,我我……唉……”
趕在顧俞惱羞成怒之前趙靈均飛快地逃了,仍舊是爬窗,臨走之前還小心翼翼地把窗關的嚴嚴實實的,以免漏風進來。
顧俞垂著臉,聽見外面普通哐啷的聲音,趙靈均八成是一個沒站穩(wěn)摔了一跤,中間還夾雜著悶哼。
待臥房里靜謐如初,屋外隱隱聽得見窸窣蟲鳴,一燈如豆將顧俞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她愣著看了許久。
“天哪……”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雖然偶爾趙靈均熾熱的目光總是灼得顧俞躲閃不急,可這回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如此想來,他是個男人啊。
……
趙靈均幾乎是以逃命的速度奔回到自己房間,把包袱胡亂解了扔在一邊,繃著臉去后院打了一桶水。
“嘩啦——”直接和著衣衫,當頭澆下。
三月下旬,天氣乍暖還寒,尤其是入夜時分,就寢還需裹棉被。
這一桶冰水下去,趙靈均登時打了個激靈,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滑,一身的燥熱難耐倏地下了一大半。
“趙靈均啊趙靈均,多忍一陣子會死啊,這下可算……唉……”
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顧著嘆氣。原本想著生意談成了借坡下驢和顧俞親近親近,再加上特意挑選的胭脂,保不準一高興,他這媳婦就能娶著了。
這下可好,只盼一切全是夢境,明日一早起來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趙靈均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這點出息。”
耷拉著腦袋喪家之犬一般回到屋里,木然的把濕衣?lián)Q下,將身子擦干,趙靈均端坐在床上,老僧入定一般,腦袋里盤算著怎么才能再給人哄好。
這一愁就是一夜,春寒露重,第二日天色清明,顧俞強打起精神吃了早飯,直到吃好了才發(fā)覺什么不對來。
“阿嵐,趙靈均呢,他怎么沒來吃飯?”
要說早出晚歸是為了賣畫,那既然畫已經(jīng)賣出去了,便沒什么理由了吧。
她問完,想起昨日的事情來,臉上紅了紅。當時她反應那么大實屬被嚇到了,后來仔細想想,從前她十四歲時便有公中嬤嬤奉命給他講解男女之事。
皇家兒郎哪個不是早惠,對于男人的反應自然算不上詫異,不過趙靈均時??雌饋硪桓鼻反蚰?,也是個正值壯年的血氣方剛好兒郎啊。
想通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有些開心的,這是不是代表,趙靈均卻是喜歡她的不是同情憐憫,不是覺得欠自己的,也沒有嫌棄自己是個殘廢。
而是當真的,全身心地,喜歡自己呢。
顧嵐那般跳脫的腦袋自然看不出顧俞的想法來,照實說道:“他啊,聽下人說好似昨夜著了涼,今早頭痛腦熱,起不來了,飯也吃不下,便差人送了粥過去?!?p> 她說起來有點咬牙切齒,“一個男人身子羸弱不堪像什么樣子。”
顧俞聽聞他病了,心口哐當一聲,手里捏著的半塊荷花酥也不吃了,放回去擦擦手。
“我去看看他?!?p> “???現(xiàn)在?。俊鳖檷褂悬c不情愿,“主子吃完再去也不遲啊,又不差這回會兒,晚一點人又不會……”
“阿嵐!”顧俞臉色微沉,“莫要那么大的敵意,昨日的事另有隱情,回頭我同你解釋。你吃吧,我自己去便可?!?p> 其實她聽顧嵐略帶鄙夷的語氣說趙靈均心里是有點不好受的,雖然知道顧嵐是不知者無罪,可是昨日趙靈均那一番話叫她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總覺得說不定這風寒,也是因著自己才染上的。
看看而已,她還不至于小家子氣到這種地步。
看來下人說的算是輕的了,此時趙靈均的面色白的像是粉面漿糊,冷汗出了一身,眉頭也十分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生病是必然的,冷水澡加上徹夜未眠,其實趙靈均半夜里就已經(jīng)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偏偏心懷愧疚,熬到了早上下人來請他去用飯才強打著精神說自己不去了。他本不想生病的事叫顧俞知道。
一來平白讓人擔心。
二來……為了滅心火而傷寒,這緣由實在難以啟齒。便叫下人去醫(yī)館抓了點藥煎了服下。
顧俞來的時候藥效正發(fā)揮的盛,只讓人覺得掉進了一個大火坑,不住地冒虛汗。
一開始他聽見門口的動靜以為是那個下人,正要叫他出去便從幾乎閉上的眼睛縫里看見了顧俞模糊的臉。
“阿俞……”
他這一嗓子把顧俞嚇得不輕,“天,怎么這樣嚴重,春日里患什么風寒,你是大半夜光著身子去泅水了么!”
趙靈均嗓子刺痛,苦笑道:“我也……沒想到……”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身子什么時候弱到一桶冷水就能擊垮的地步。
人都病了,顧俞擔心大過其他那些小心思,關切地問了一遍又一遍:可還難受?要不要大夫再給瞧瞧?肚子餓不餓?
趙靈均哪里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受寵若驚暗自心花怒放,這次生病值了。
該問的都問了,難得顧俞話多,她有點氣自己此刻看不到,不知曉他臉色如何,神情如何。
一股腦說了一大堆,再也就沒什么話好說了,安靜的有點尷尬。
“那個……”
顧俞想說既然他都生病了,那么昨日之事便原諒他了??稍挼阶爝吥樒び直∑饋?,怎么都說不出口。
這話能說嗎?
她說不出口。
好在大抵是她聲音太小,趙靈均并未注意,見她面色凝重以為她是擔心過頭了,便輕笑,“其實真不是什么大病,阿俞莫要擔心了,睡一覺明個起來就好了?!?p> 顧俞心有他想,恍恍惚惚的嗯了一聲。
“那你睡吧,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跟下人說?!?p> 語畢,顧俞便匆匆走了。
趙靈均:“……”
他其實想顧俞多陪他一會兒來的。
離開之后,顧俞直接找到了顧嵐,將事情的前前后后說了個清楚,表明其實趙靈均并不是那么壞的人。
直到真相之后,顧嵐難得地有些愧疚,“主子,是我錯了,不該一葉障目不見泰山?!?p> 顧俞道:“這又豈能怪你一人,我何嘗不是聽風就是雨。罷了,這就過去了,也不再提了?!?p> 說起來,要是自己足夠相信他,也不至于如此誤會。
“稟主子——”驀地一聲,一個下人跑到顧俞跟前。
“何時?”
那人站定,躬身道:“門外有個姑娘,說是主子的舊識,特意來尋主子的,這是那姑娘所持的信物?!?p> 下人奉上一個布包,顧嵐先一步接過打開,是一支柳釵。
“主子,就是一個柳枝做的釵子?!?p> 柳釵?
顧俞思前想后,將那釵子拿起來抹摸了摸,忽然醒悟,“是小柳子,快,讓她進來。”
“是。”下人得了令,匆忙去放人了。
顧嵐不解,盯著那釵子疑惑,“主子,這個您認識啊?”
“豈止認識,這是小柳兒的東西,就是我先前同你說的,在雁都照顧我的那個小姑娘?!?p> 雁都事變過后,顧俞再未聽到過小柳子的消息,也不敢亂做猜測,沒想到她竟然逃出來了。
片刻之后,一道嫩綠的身影風一般直沖到大堂來,一下子撲在顧俞身上。
“主子啊,小柳子找您找的好苦啊——”
站在旁邊的顧嵐嚇了一跳,定睛一瞧,來人身形嬌小,年紀看起來也比自己小上許多,倒是挺可愛的。
只是一身青綠……看起來真像一只柳樹精。
顧俞一聽聲音便知是小柳子無疑了,登時有些感傷,加之小柳子哭的涕泗橫流,她也免不了紅了眼睛。
“小柳子,你受苦了?!?p> “沒受苦沒受苦?!毙×幽ǜ裳蹨I,“就是一直找不到您,我那點盤纏也快用光了,若是再找不到就要流落街頭了,所幸叫我找到了,主子……”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雁都到這騎馬也要七八天路程,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受罪。
“沒事了,沒事了?!鳖櫽崦哪X袋,“你餓了嗎,來吃點東西擦擦眼淚,慢慢同我說說,我也有好一番話想同你說?!?p> “餓了!”小柳子重重點頭。
顧俞抬手,阿嵐心領神會,取了盤精致小點過來,“諾,上好的荷花糕?!?p> “謝謝姐姐。”
這一聲姐姐叫的脆生生的,讓顧嵐一下子有些動容,自家妹妹走了這么久,太長時間沒聽過有人叫她姐姐了。
待她吃著,顧俞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小柳子你不是被皇帝的人帶走了嗎?怎可有受什么傷?”
小柳子狼吞虎咽著,嘴里塞的慢慢的,含混不清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把我?guī)У搅搜愣汲峭?,給了我一袋碎銀子,叫我自生自滅了。”
顧俞點頭,看來趙子頤還算有些良心,聽了她的話不傷小柳子的性命。
“我除了師父沒親沒故的,想著主子說過家在惠州,便一路尋了過來?!?p> 看她吃的辛苦,好像是餓了許久,顧嵐去倒了杯水給她,“慢慢吃,別噎著?!?p> “不過……”小柳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糕點,伸出粘著碎沫的五指在顧俞面前揮了揮,“主子,您的眼睛……”
顧俞道:“不礙事,暫時不好使罷了,過陣子就好了。”
她不愿叫小柳子擔心,姑說起來一派云淡風輕模樣,誰知小柳子聽完,竟哇的一聲哭起來。
“主子您……怎么會這樣啊,眼睛痛不痛?都怪小柳子笨,沒能保護好主子……都怪小柳子……”
顧俞苦笑,“這又不是你的錯,好了,見到我不高興嗎,別哭了?!?p> 她最見不得姑娘家梨花帶雨,況且小柳子一路跋涉,做什么一來便哭的稀里嘩啦。
掏出手絹給小柳子擦擦眼淚,顧俞道:“你先吃好,待會兒叫你嵐姐姐帶你去洗個澡,收拾一番換身干凈衣服,若是困了倦了再休息一會兒,養(yǎng)好精神咱們晚點好好說說話,如何?”
小柳子一邊抽著鼻子,一邊重重地點頭,忽然意識到顧俞是看不見的,心口一酸,眼淚嘩嘩地又跑了出來。
還是顧嵐看不下去了,伸手撈起來半跪在地上的小柳子,“好了好了,個子不大哭起來倒是威力不小,走我?guī)闳ハ磦€澡,你身上都臭啦?!?p> 姑娘家的,不管多大年紀對對干凈和香噴噴的追求都是一樣的,小柳子抬起自己的袖子一瞧。
這……
“姐姐我要沐??!”
沐浴了半個時辰之久,小姑娘從頭到腳一下子改頭換面了,臉上粉白粉白的,一張肉嘟嘟的小嘴,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籠罩著淡淡的水汽。
林中小鹿一般,叫人心生歡喜。
臨苑里沒有小柳子這么大的姑娘,顧嵐翻箱倒柜找了許久才勉強找出了自己早些時間的布裙出來,袖子仍是大了幾寸。
不過也能說的過去了。
小柳子一身輕松,拉著顧嵐歡喜地講個不停。
“姐姐你長得好好看,我能叫你嵐姐姐嗎?”
“嵐姐姐,嵐姐姐,我要是去跟主子說想留在這,主子會答應嗎?”
“嵐姐姐……”
顧嵐架不住這么熱情的姑娘,一時間回答不急,于一陣疾風一般的問題里聽到了一聲清亮的聲音。
“咕……”
“……”顧嵐無奈地看著她。
小柳子臉上微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嵐姐姐,我又餓了。”
這小肚皮到底有多能吃!顧嵐起身去廚房給她又端了一盤,小姑娘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
吃飽喝醉,小柳子便鬧著要同顧俞一起睡。
顧嵐盯著歡歡喜喜幫著鋪被褥的小柳子,秀眉輕皺,“主子,這不好吧,萬一小家伙晚上睡覺不老實,擾了主子休息……”
實際上顧嵐想的是:連我都還沒跟主子睡過呢,這小姑娘倒搶先了。
顧俞笑笑,“不打緊,先前在雁都小柳子便常同我一道睡,雖說不算沉穩(wěn)老實,但也夠不上打擾。”
“唉……”顧嵐嘆氣,心里有點酸酸的,“那主子早點休息,我也回去睡了?!?p> “小柳子——,你可注意著點啊,機靈點,晚上主子要是渴了要馬上起來倒杯溫水。”
“好嘞!”小柳子眉開眼笑。
入夜,顧俞放緩了呼吸聽著旁邊均勻的呼吸聲,嘴角不自覺挑了起來。
她一直不敢多探聽小柳子的消息,每每想到趙子頤陰沉的像塞外的黃沙,想到霜花的死。
多好的霜花啊,性子和小柳子很像,那么天真無邪,直言爽語,像到她自己有時候會看著小柳子的身影想到霜花。
幸好……
小柳子沒事。
顧俞還沒想好和趙靈均的關系要不要一些進展的時候,小柳子的到來給她們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突破——傳國玉璽。
小柳子把那四四方方通體碧綠地找不到一點點瑕疵的玩意兒從包袱里拿出來的時候,除了顧俞,所有人都驚呆了。
至于顧俞,她察覺到空氣變得不對勁了,問道:“你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不說話?小柳子帶了什么好東西……這……”
她的手碰到了玉璽,頓時啞口無言,拿拇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小柳子,這個你是從哪得到的?”
小柳子看著大家這樣反應,一時間也慫了,“這東西這么厲害嗎?我也不不知道啊,師父說叫我從雁都離開之后便把這東西帶著給主子?!?p> 師父?
顧俞:“原來這東西師父一直帶著啊,怪不得趙子頤找不到……”
“不對不對!”小柳子道:“這東西是埋在地底下,我走的時候才給挖出來,我還以為師父騙我呢?!?p> 顧嵐驚訝不已,“埋……埋在哪?”
“就埋在宮里,東宮院子里不是有棵大柳樹嘛,在樹底下,放在一個木匣子里?!?p> 東宮,柳樹……
顧俞越來越糊涂了,既然師父知道玉璽在哪為什么不直接取了同邦國結借兵,勝數(shù)還能多些。
“師父還說什么了嗎?”
小柳子想了想,“還有什么啊……還有……啊對了!”
顧俞心猛的一顫,“還有什么?”
“柳枝纖纖垂,枝影隨水流。魚游孔方里,冬末雁歸南。師父叫我?guī)Ыo主子,這話太文縐縐了我可背了好久才背下來?!?p> 顧嵐一頭霧水地聽完,和姜恒四目相對,言外之意:“你聽懂了嗎?”
姜恒攤手:“一點也沒有?!?p> 顧嵐抓狂,“該死,臨滄師父平時那么放浪不羈,干什么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叫人怎么猜???”
顧俞認真地琢磨這兩句詩,師父既然讓小柳兒特意背了,定然是有他的深意,或許,能不能假設,其實師父連戰(zhàn)敗也料到了,他其實也沒死?
若是沒死,為何不來見她,為何要講玉璽送來,是要她繼承未完的使命?
柳樹,魚,孔方……雁……
魚……孔方……
“我知道了!”顧俞忽然靈光一閃,就要出門去,把一干人等嚇了一跳。
臨到門口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眼睛不行,恐怕到了也找不到。
“阿嵐阿恒,你們隨我來后院。”
她怎么忘了,魚游孔方間……小時候不是最愛去的地方嗎?
幾人匆匆來到后院一處水池便邊上,顧俞纖手一紙,“阿恒,你看看這池底可有什么東西?”
姜恒得令,二話不說俯身查探,井槽中波光粼粼,側(cè)面一株老柳堪堪垂下半面枝條,直伸到槽里去。
柳枝纖纖垂,枝影隨水流。魚游孔方里,冬末雁歸南。
她怎么會差點忘了,那時她剛被立為太子不久,年尚幼,脾氣不好也不懂得藏著掖著。偏偏父皇還是個說一不二,聲色俱厲的人,每每考察功課之時總責備幾句,發(fā)發(fā)脾氣。
顧俞是曷國的太子殿下,未來的帝王不二選,自然比尋?;首庸芙痰膰佬?p> 要不說還是孩子么,父皇一罵她,她就去找母后哭,然后被父皇知道母后心軟便要殃及池魚連帶著罵母后婦人之仁。
“你是朕的兒子,天下百姓的福祉,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六藝都算得上精通了!不開竅還不知道勤奮!”
百姓百姓,顧俞彼時才八歲啊,加之被母后慣著,哪里管的了別人怎樣。
被罵的委屈,仰著臉發(fā)狠,“我不干了,這皇子愛誰當誰當,皇帝愛誰做誰做!皇叔們不是也有兒子,叫阿成誰去做都行!”
“你!”父皇被她起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篩糠一樣顫抖。
“啪——”的一聲脆響,顧俞不可思議地捂著臉看向一旁從頭到尾都在護著他的母后,眼淚沒出息地往外淌。
母后也是氣極了,打完之后看著孩子臉上愈見清晰的巴掌印,邊哭邊道:“你這話也能說出來?你不知道,為了你,你父皇他……他……”
她當然不知道那時候父皇坐穩(wěn)皇位八年,先族留給他的是怎樣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國家。
兵權有一半掌握在當時的太尉王氏手中,王氏乃先祖母家氏族,其后盡是高管厚祿權傾朝野。
而太尉與平陽侯,也就是阿成的父親更是暗中交好,狼子野心。
而顧俞,偏偏還拿阿成激將父皇,自然把他氣的不輕。
但當時的顧俞可不知道,挨了一巴掌心中的憤懣不滿愈發(fā)膨脹起來,就像一壺沸水,在爐灶上吱哇亂叫。
她跑了,跑回寢宮哭了一整夜。
她想不明白憑什么,憑什么她要承受這些,她已經(jīng)很努力了,比任何皇子起的早,睡得晚,寒冬臘月三九伏天。
能怎么辦,就是腦子笨啊,能怪誰呢?
顧俞脾氣倔,一賭氣就是半句話也不說,你叫她吃飯老老實實吃,太學也老老實實上,就是好像一下子變作一個啞巴,半句話也不說。
父皇得知之后頭痛異常,擺擺手,“莫管他,叫他自己好好想想?!?p> 這一會,母后是沒有站在她這一邊,一次也沒來見過她。
“我做錯了嗎?我有什么錯嗎?”顧俞捫心自問,仍舊不能理解。
過了幾天,宮里有消息,顧俞的師父,掛名的太子太傅,終于玩夠了回來了。
顧俞很快就見到了他,師父說服了父皇,帶著她去臨苑小住。
也是春末夏初,顧俞在臨苑好吃好喝的,簡直樂不思蜀。她喜歡水,尤其后院一口兩三尺深的井槽。
原本是臨滄找人挖來打算引水澆花的,無奈他命犯桃紅,養(yǎng)什么死什么,后來院子里耷耷拉拉的花草滿地都是,叫人不忍多看。
她這個師父終于放棄了,便將井槽封死,擴成四四方方的用來養(yǎng)魚。自然,魚兒們都是下人照看的。
顧俞最愛赤腳踩在水底,坐著晃著腳丫,看水花四濺,魚兒亂竄。
“小魚兒,你父皇叫人傳話,說要接你回宮了?!迸R滄負手踱到她身側(cè),笑盈盈道。
“我不回!”
“你也該回去了,太傅說你落下的課太多,晚了就不好補了?!?p> 顧俞低著頭,眼睛看著白花花的腳趾頭,看見一只胖乎乎的小鯉魚慢慢游過來,她心下煩躁,一腳猛的踩水,將那魚兒嚇了一跳,翻著肚皮逃走了。
臨滄嘆口氣,也學她挽了褲腳坐下來,“乖,別賭氣了,你母后跟我說了,這事師父說句公道話,錯在你。怎么能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呢,可叫你爹傷心?!?p> “師父!”顧俞委屈,“明明是他先吼我,他就知道吼我。還嫌棄我笨,我就是不聰明……”
臨滄噗嗤笑了,摸摸她的腦袋,“這你就誤會他了。”
他大概覺得顧俞還小,朝廷局勢說了也聽不懂,看了眼被她嚇得不敢近身的魚兒,心中有了計較。
“阿俞你看,這一池水想不想一口大鍋?”
“像……”
“那如果有人在池子地下放了一把火,火把水給煮熱了,魚還能開心嗎?”
“當然不能?!?p> 臨滄輕笑,“你父皇啊,只是被煮熱了,煮疼了,撲騰了兩下,把熱水潑你身上了,打心底里,他是怕你也被煮熟啊?!?p> 顧俞腹誹,這是什么比方。她又不是傻里傻氣不會講話的小魚,她父皇更不是。
臨滄又道:“你父皇和母后這會兒肯定也在后悔呢,說不定還哭了,我們小魚兒大了,當了一國之君,才能好好護著池子。這件事除了阿俞,誰都辦不成。”
“真的?”顧俞抬頭看他,“只有我能嗎?”
“對,只有你?!?p> 她其實不記得那天臨滄說了別的什么,他這個人話太多,記不清是正常的。只是知道聽見師父那句“只有你可以”的時候,小小的顧俞很開心。
她不是廢物,不是笨蛋。
后來她心情好了,噗通一腳把本來就沒坐穩(wěn)的師父踹下了池子,看著他一臉茫然衣服濕了打扮的呆愣模樣,嘴角咧的像一輪新月。
一樣的池子,一樣的水,魚兒死了換,柳枝敗了興。
“主子!找到了!”
姜恒的話把顧俞從回憶里喚醒,道:“是什么?”
顧嵐好奇地湊上來,端詳半天,“是一個酒壇子,封死的?!?p> 大概是為了放水里。
顧俞道:“打開看看?!?p> 顧嵐從腰間取了虎爪刃,小心地撬開,和姜恒兩人同時看向酒壇。
“主子,是一封信……”
信,為什么要把信藏在這里?
這信顧俞沒有當著他們的面打開,先讓姜恒把池子恢復原狀,給小柳子單獨安排了一間臥房,又去趙靈均房里呆了一會兒,聽他迷迷糊糊說了些夢話。
直到就寢,她都沒再碰一下那封信。一個人坐著想了很久,突然豁然開朗。
雁南飛……
她的師父,多半還好好地活著呢。
將信壓在梳妝臺的妝奩夾層底下,第二日顧俞當著大家的面宣布了一件事。
“我要回趟靖陽?!?p> “我也同去!”
眾人齊齊往門口看去,趙靈均扶著門框,烏發(fā)半束,風寒還未好全以至于臉頰微紅,雙唇泛白。
顧俞擰眉,“你不好好躺著湊什么熱鬧,且不說子頤再見是否真的不追究,若給什么人看見了,已經(jīng)處了死刑的犯人突然出現(xiàn)在大街上,這……也說不過去啊。”
她說的不無道理,皇帝的意思是不計較可以,以后世上便再無六王爺趙靈均這個人。
靖陽城魚龍混雜,諸多耳目,顧俞恨不能再躲得遠遠的,哪有給人送去的道理。
只是她不知道,這番話一出,眾人聽的是道理,尤其顧嵐更是十分配合地點點頭。只是到了趙靈均耳朵里就突然變成了一縷煙,只有“子頤”兩個字叫他如鯁在喉。
雖說是皇帝叫她這么叫的,但是現(xiàn)在他人又不在,有必要叫的這般親熱?
那要到了皇城,就算他相信顧俞,他可不相信趙子頤那個混蛋。
要說起來顧俞不過一時脫口而出,哪會明白趙靈均擔心什么,見他堅持要一同前去,眉頭擰成了千千結。
“依我看來,你還是別去罷,我此行目的是為了將這玉璽呈上,很快就回了,耽擱不了幾天。”
趙靈均看看桌子上燭火映襯下泛著螢光的物件,神色不變,“這與我是否順隨你前去有什么關系?”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顧俞跟前將她的手握在手心,“我是想同你一起?!?p> 顧俞:“……”
她還沒適應趙靈均自然而然的親昵,一時有些別扭。
不過幸好她此時看不到,都不用看,一屋子的視線全集中在她的身上,其中最好辨認的便是顧嵐的,能聽見她低低的笑聲。
也幸虧小柳子這會兒還沒起,那姑娘在雁都的時候就整天嘮叨她和趙靈均的事,小紅娘一樣。
猶豫了片刻,顧俞道:“其實真不用……”
“阿俞……”趙靈均仿佛知道她開口還是要拒絕,這一聲阿俞喚的極妙。
因發(fā)熱未痊愈仍舊略顯沙啞的聲音,刻意帶著點怨嗔的意味,尾音打了個圈,任誰聽了都覺得可憐極了。
“嗯……”
趙靈均都不用擔心,別看他這幾日人不在臨苑呆著,想的卻不少,尤其是顧俞。顧俞這個人大抵是扮男人扮慣了,說話做事一貫有些獨斷。
不愿依附他人,更不會假借他人之手。
不過,弱點便是只要他一表現(xiàn)出稍微可憐的模樣,滿目深情幽幽來這么一聲“阿俞?!保@人就心軟了。
果不其然,顧俞內(nèi)心掙扎了許久,終于妥協(xié),“你要去也可以,不要稍作偽裝,靖陽城里認識你的人太多?!?p> 顧俞答應完便覺得胳膊上一股力道,接著被拉入了一個帶著清晨余寒和淡淡藥香的懷抱里。
顧嵐在一旁看的那叫一個小鹿亂撞,這種你儂我儂的戲碼可是她最喜歡的。
看的正高興,冷不防后脖子一緊,姜恒悶不吭拎著她的衣領就給人拎出門了。
“你干嘛!多好啊我還沒看夠……唔……”
姜恒改拎著為挾著,手臂勾著腰給人夾在咯吱窩里,順便還捂住了這吵鬧的嘴巴。
“你若想看,看我?!?p> “……”
不知怎么,顧俞這回就不想掙脫開,把臉埋在趙靈均胸口,一股踏實和安心就攀著脊梁骨叫人整個暖了起來。
事情到了今天這種地步,她對什么都已經(jīng)到了無所謂的地步,哭過、怕過,、后悔過,把自己那點人氣兒給耗得差不多了。
故此哪怕后來雁都被作人質(zhì)險些喪命,她也一點都不畏懼。哪怕自己聾了瞎了,也不至于哭鬧。
若是顧嵐姜恒二人愿意去找個好地方好好過日子,她一個人,去哪個深山處找間破茅屋,過過與世隔絕的日子。
說不定清凈久了心性冒磨出來,能得道坐化也不盡然。
不過她因為錯信而招致的殺孽,害死了那么多人,手上一定全是血吧,這么一說飛升鐵定是無望了,入地獄的話,只也不奢求一個好輪回。
她一個人的時候,將往后余生琢磨了個邊,想的最好的情況便是作為一個拖油瓶拖著顧嵐和姜恒。
但是她這人愛臉面,怕是等二人成親之后,也會找個機會消失掉。
想了這么多,唯獨沒想過趙靈均,沒想過自己也能擁有一方溫暖。
思及此,她的眼眶竟有些濕潤。
趙靈均都看在眼里,將她抱的愈緊了些,情之所起,眼光瞄到顧俞飽滿而嬌嫩的雙唇,喉結上下一動。
情不自禁又喚道:“阿俞……”說著,漸漸湊近顧俞的臉龐,二人的呼吸挨得越來越近,顧俞整被他的呼吸擾的心癢難耐。
突然“彭——”的一聲,二人皆是一驚,顧俞下意識推開面前的人。
“主子你沒事吧!為什么這個時間了大家還都……沒起……呢……”
小柳子怔怔地盯著二人,用力眨了眨眼睛,在確定不是她肚子太餓引起的幻覺之后,居然哇的哭了起來。
“小師叔你還活著啊,你沒死啊,嚇死小柳子了——”
得,最不想叫看見的人。
顧俞聽著她哭天搶地,都能想象的出她此刻的表情如何,眼淚鼻涕一把的,大概還一邊哭嚎一邊往趙靈均懷里鉆。
事實果真如此,趙靈均伸手阻攔,“你別過來,有什么話站在那說!”
小柳子可不知道自己被嫌棄了,哭到打著嗝:“小柳子還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師父也不要我了,我就只剩下主子和小師叔了,嗚嗚……”
顧俞這才想起來,她還沒把師父可能沒死的消息告訴小柳子。
滿屋子的哭聲震得顧俞耳朵疼,她是不知道這一小點的身子哪有這么大的力氣。她就要去靖陽,這會兒皆跟小柳子皆是怕是要被捉追問一番。
況且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萬一平白給小柳子希望,再……
想了想,顧俞還是決定等從靖陽回來再說。
好不容易安撫下來,顧俞叫來顧嵐講話姜恒:“你們倆年歲也不小了,依我看,不如準備準備,早些成親如何?”
姜恒不語,顧嵐有些失落,低著頭拿手攪著袖子。心中暗想:都到這個地步了,還看的看了,該做的做了,要是他不肯成親,那就……殺了吧。
這句是說笑,就算他不答應,也只會難受一段時間罷了。
不過須臾時光,顧嵐卻覺得過了很久,久到她想脫口而出道:“主子開玩笑呢,不成親……也行?!?p> 久到顧俞也有些忐忑起來,怕自己誤會了二人的關系。
直到姜恒從背后勾了顧嵐的小指,堅定道:“憑主子做主。”二人雙雙定下心來。
顧俞笑道:“那變說好了,找個吉日,等我們從靖陽回來,便讓你二人成婚?!?p> 春風和煦,春日融融。
顧俞坐在馬背上,馬兒疾馳,陣陣清風撲面而來,又從發(fā)間穿過,挾著極淺淡的青草香氣。
這是她多日思而不得的畫面,如今終于得以實現(xiàn),實在是令人興奮不已……若是沒有身后這人的話。
“靈均啊,你能不能換匹馬騎?”
是了,因著顧俞一時心軟允了趙靈均一同前去靖陽皇宮親自將玉璽呈給皇帝,他們二人便速速收拾了簡便行裝趕路了。
此時,趙靈均與顧俞共乘一騎,他的臂膀越攔過顧俞,緊緊地抓著韁繩。
顧俞半個身子都陷在他的懷里,雖說她心里是半推半就地承認了對趙靈均的感情,不過后背怎么感覺有點熱?
聞言趙靈均燦然一笑:“咱們盤纏帶的不多吧,換匹馬多浪費,這樣不也挺好?還是說阿俞又嫌棄我了,不愿與我同乘……”
“……”
她還沒計較呢,這人怎么還委屈上了。明明一開始自己是打算雇輛馬車,抓緊趕路有個五日左右便能到了。
誰知這家伙卻要騎馬。
騎馬就騎馬吧,怎么說也快,早些回來也可,可是為什么是兩人共乘而不是一人一匹?
她已經(jīng)貧困潦倒到兩匹馬都雇不成了嗎?顯然是趙靈均有意為之。
顧俞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別瞎想,我沒嫌棄你。不過你出來之前是不是喬裝了一番?”
“是啊,還粘了胡子呢,阿俞可是嫌我有胡子不好看了?要不我摘掉吧。”趙靈均說著就要收回一只手去摘。
“不,不是!”顧俞攔住他,“那你記不記得,為了趕路方便,我也稍作掩飾了?”
“嗯,昨日早晨還是我一同去挑的衣服,我家阿俞穿男人的衣服也一樣好看,英姿颯爽?!?p>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到達奉國的地界,少不了來往的生意人。奉國比起曷國更為熱鬧。
在外人眼里,她和趙靈均,兩位男子共乘一騎,尤其趙靈均不知道抽什么風,是不是把腦袋擱在她肩膀上傻笑。
這人還全然不知情的模樣,在這問她為什么。
顧俞沉住氣,“你看,咱們倆現(xiàn)在都是男的,雖然奉國男風不忌諱,但這般招搖怕是也不太妥當吧?!?p> 身后之人聞言沉思,顧俞想著總算說出來了,要不就在入關查驗之后再去買一匹馬好了。
“哎?可是咱們本身都是夫妻啊,他們說叫他們說,誰敢指手畫腳我打爛他的腦袋?!壁w靈均忽然眉開眼笑。
拜托你不要用一副笑臉說如此血腥的話行嗎!顧俞覺得自己大概實在對牛彈琴,良久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惱羞成怒。
“誰和你是夫妻?我可不記得咱們有拜過堂。”
這傻子,說什么呢。
雖然她沒有真正意義上成過親,可也知道哪怕尋常百姓也要三姑六聘,拜天地拜高堂的,怎能他一句話就稀里糊涂嫁了?
趙靈均把腦袋擱在顧俞肩上,臉頰蹭蹭她的下巴,“嘿嘿,阿俞都已經(jīng)松口答應我了,拜堂那不是遲早的事嗎?等玉璽送回去了,咱回去就拜,要拜幾次都行!”
還拜幾次都行,哪有這么草率的,三拜之后二人就被月老的紅線拴在一起了,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多拜幾次紅線都要被纏成死疙瘩了……”顧俞假象那副場景,覺得有些好笑便笑出了聲。
“什么死疙瘩?”
“沒什么?!?p> 她還不能叫趙靈均知道自己也無數(shù)次想象過二人身著喜服的樣子,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若是叫他知道了,指不定要得寸進尺成什么樣子呢。
“啊,對了!”顧俞突然想到一件事,“去皇宮之前,不如先解決一下六王爺?shù)摹拮印瘷涯锏氖虑槿绾???p> 她差點忘了還有這么一茬,這件事不說個明白,想叫她乖乖嫁人?夢著吧!
趙靈均早知道顧俞定然會說這個,尷尬地笑了兩聲,“那是當然?!?p> 咱們曾經(jīng)的六王爺,如今的堂堂男兒趙靈均,其實對于櫻娘的事情是一點不憂心的。
他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身浩然正氣……只是,他似乎忘了先同櫻娘說一聲了,這時候兩人相見……
算了,不想了。
六王爺府當然去不了,早八百年被查封了,到了靖陽二人一路按照趙靈均說的地方,找到了一處尋常人家。
“就是這兒?!壁w靈均道。
這是一處再普通不過的宅邸,平平無奇,靖陽城里比比皆是。檐下有一匾額——朱府。
趙靈均一手拉著顧俞,一手在門板上連敲五下,好似某種暗號似得。
沒有動靜,顧俞琢磨著大抵這會兒家里沒人,里面突然有聲音了。
一個男人喊道:“今天中午吃啥呢?”
吃啥?啥?
顧俞此刻便如同上了九霄一般云里霧里,卻聽趙靈均不緊不慢地道:“香噴噴,油滋滋的燒雞?!?p> 然后那門就開了。
趙靈均道:“朱小貴你墨跡什么呢?”
聽見名字顧俞一驚:“朱小貴?怎么也在這?”
來開門的竟然是朱小貴,先前趙靈均帶著的那個仆從?這不是櫻娘的住處嗎?
不過一想也對,櫻娘可是“王爺夫人”呢,宛如被捏住脖子的貍貓,顧俞暗中掐了一下趙靈均的手臂。
嘶——
趙靈均反握緊她的手,對朱小貴道:“我和夫人來靖陽有點要事,途徑這里,過來看看你們?!?p> “夫人……”朱小貴打量了趙靈均身后的人,頓時了然,喜氣洋洋道:“少爺說的這是什么話,快進來還有少夫人,我去給你們做點好吃的接接風。”
朱小貴一向熱情,顧俞以前就深有體會,這會倒也不覺得別扭,不過到了前庭仍是沒碰著櫻娘。
“趙靈均,你該不會騙我到此,實際她并不在這里吧。”顧俞的話里冒著森森寒氣。
趙靈均打著哈哈,“夫人真是的,為夫怎么會呢?”
“王爺!王爺您沒死?。 ?p> 說曹操曹操就到,不只到了,顧俞感覺一陣香風飄過,柔軟嬌媚的女子就撲到了趙靈均懷里,泫然欲泣。
“王爺……奴家真的好怕,好怕您……我就說咱們王爺福大命大定然是無恙的,嗚嗚……”
咔擦,趙靈均甚至都能聽見顧俞手中茶盞破碎的聲音。又慶幸顧俞看不到,若是看到了,恐怕解釋清楚之前,自己和櫻娘都要被滅口。
他趕在櫻娘哭聲愈演愈烈之前制止了她,把她從身上扒下去,理了理衣服。
“好了別裝了,這里沒外人,那個是我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