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維星,拓星歷30年,九湯國,1月19日,晴。
九湯國是重維星上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全民崇武的國家,統(tǒng)治制度和人文風化依舊保持著一種半古代的方式。
一月是個乍寒初暖的月度,積雪已化去,萬物復(fù)蘇。四方林野處,草木萌綠。
九湯島國邊陲樹林的一片空地里,青年步六孤如往常那樣,把砍來集合整理,用藤條捆好扛到肩上,拾起放在一旁地上的平直柴刀,沿著迤邐蜿蜒的黃塵小道回家去。
春風春陽,皆是十分暖和宜人,夾帶著略微水汽的清新空氣,讓人心胸開闊、通體舒泰。
一路上,步六孤扛著柴,不時看一眼身旁翠綠可人的草芽,他慢悠悠地走著,心里想著:今天是我的誕辰日了,父親母親會不會做些以前沒有的菜式呢?妹妹這幾天都在給我編織的劍穗又會是什么樣式的?下午我去樹林里獵了那窩狐貍,剝了皮毛,拿到裁縫店給他們做個圍脖吧。
步六孤的家,坐落在一座小山包下的空地上,門前十幾步處,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房屋的左側(cè)有一塊頂面平坦的大石頭,石頭旁長著一棵老柳樹,房屋的右側(cè),是六畝田地,兩畝種著蔬菜,四畝種著稻谷。
步六孤自東而來,在遠遠的看見石頭、老柳樹和房屋的輪廓后,眉眼生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邁步速度,一種柔和愉悅的感覺,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他很期待誕辰日這天,家人們的歡迎會是怎么樣的,會不會和往常不一樣。
但是,到了家的近點,步六孤沒見到家人們?nèi)缤r那樣笑著出來迎接,他,看到了門前有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
步六孤大驚失色,推落肩上扛著的柴,緊緊攥著柴刀往家門口奔去。
沖到門口,步六孤在那片血跡旁停下了腳步,他惴惴不安地打量了一遍周圍,并沒有發(fā)現(xiàn)打斗痕跡,這讓他心頭一定,粗重的鼻息輕緩了不少。
也許是父親母親獵到了野豬,在門口放血處理……
自我安慰了一句,步六孤看向緊閉的家門,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推開門后的那一刻,他心里所有僥幸念頭全部破滅一空,面色倏然變得慘白!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中,兩具伏倒在血泊中的尸體!雖然這兩具尸體伏面對地的,可衣著卻是他最最熟悉的!
一瞬間,步六孤整個世界猛地一震,把他剝離了出去。
世間外界的聲音消失了……春風春陽的柔和暖意消失了……濃郁撲鼻的血腥味消失了……時間似乎也消失了……
他感覺到,自己被禁錮在了這個時間點的這個場景里,無法動彈……
心臟的跳動感,也在消失………
甚至,連那無所不在的空氣也在消失,呼吸變得困難起來,胸腔里,壓抑的感覺越發(fā)強烈,近乎讓他窒息……
他的目光凝滯,眼前視野中正看著的至親死亡——這殘酷的一幕,也在悄然無聲地往前挪移,像被不具形之物拖曳著那樣,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微微張開嘴唇,嘴唇顫動不止,腦海中卻一片空白,發(fā)不出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
心臟在疼痛,心緒莫名地平靜,不知何物,將他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地剝奪走……
恍惚間,杵在原地茫然無措的步六孤聽到屋外有些奇怪的輕微聲響,好像是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女孩子的嗚咽啜泣聲。
聲音應(yīng)該是在很遠的地方發(fā)出的,但是,冥冥中,有一種奇怪莫名的途徑方式,將那些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來。
啜泣!那聲音…那啜泣聲,好像是妹妹!妹妹……妹妹沒死!對,她沒死!
這些聲響將步六孤失落到未知彼方之地的心神拉回了現(xiàn)實,一瞬的激動猜想過后,他微微瞇眼,凝神聆聽著,做出判斷:
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他們在遠離,往西面去了……附近……有人在快速地靠近……一定是他們殺了父親母親!妹妹還沒死!
殺掉趕過來的人,去救妹妹!
一念決此,步六孤的眼簾擴張,眼角挪扯向后,眼神變得狠厲了起來,神態(tài)看上去就像一只舔抵完傷口,準備再次狩獵覓食的野狼。
他沉默著,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最一步邁出屋門,他腳步一頓,滯停了片刻,轉(zhuǎn)過身,伸出雙手抓住兩扇木門的邊沿,冷厲的目光掃了一遍屋內(nèi)景象,最后落注在血泊中父母的尸身上,這個并不寬敞、如今狼藉凌亂的空間,見證他和他家人們數(shù)十載光陰的故事。
往事如煙,記憶翻飛過后,父母尸身下的那血,變得更加觸目驚心、更加異樣艷紅。
一步步往后退去,兩扇屋門被慢慢拉合,步六孤在心中許下誓言:
我會終結(jié)這一切!窮天絕地,絕不會讓任何一個雙手染血的人跑掉!我會把妹妹救回來的!請你們安息!抱歉了,都是我十幾年前埋下的惡根……請原諒我,父親母親。
兩扇木門被合攏,緩慢而安然,有關(guān)于屋內(nèi)曾經(jīng)的一切美好,從此刻起,徹底隔絕在木門閉合之前的之前。
都消逝了……
深深吸入一口混雜著血腥味和草木清香的空氣,步六孤信步從容,走到屋旁老柳樹的一步前,蹲下身用柴刀掘地數(shù)寸,刨出一個三尺長一些的木盒,拋掉柴刀,打開木盒,盒內(nèi)的金色錦緞上躺著一柄兩尺長的劍。
步六孤面無表情,伸左手握取長劍,站起身來,鯊皮劍鞘粗糙的觸感,充實了他有些空蕩的內(nèi)心。
右手甩落托著的木盒,去握住劍柄,他沉緩地拔出劍。
劍出鞘,黝黑程亮的劍身,沒有引人注目的寒光返照,但薄利的劍刃,卻于無形之中,散發(fā)出一種攝人心魄、讓人膽寒的氣機,這是一柄飲血劍!
步六孤將劍持舉橫于眼前,細細端量,一股莫名的涼意在他額前腦后和胸腹處油然而生,隨著血液灌流全身。
殺戮是和死亡掛鉤的,死亡是冷的,造成死亡的兵器也是冷的,而能夠掌握兵器去造成死亡的人,自然也是冷的,從骨到血,從魄到魂,不可能有半點溫度。
此刻,持劍的步六孤,心頭滋生出冰冷冷的殺意,吞噬光所有其他心緒,波動著、蕩漾著,在他身心表面的平靜之下,醞釀著強烈的亢奮。
冷冷一笑,殺意從心中奔涌而出,宛如冰泉沖漱山間凹道,混雜在血液里,環(huán)流全身!
步六孤應(yīng)激,周身毛孔倏然緊縮,汗毛炸立,心神緊繃,隨后,腦海一空,氣血加速奔流,整個人如墜云巔而回,心神暢達,汗毛扶順,周身毛孔舒張,騰騰殺氣透體而出。
吧嗒……
身后響起潛行者的落步聲,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因為這時候,他們都明白,步六孤已經(jīng)覺察到他們的靠近了,偷襲擊殺已無可能。
步六孤閑適地站著,緩緩端詳了一遍劍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冷厲的目光逐漸變得柔和。
端詳?shù)絼夂?,他緩緩放下握劍的右手,斜持著?p> 長長地呼吸了一下,步六孤腳掌挪轉(zhuǎn),緩緩轉(zhuǎn)身。
四個人,四個穿著蒼青色勁裝武服的武者,人人腰懸長劍,呈菱形陣站立,他們衣服的左胸脯處都繡有端正剛迥的金色字樣:獵堂!
“人是你殺的嗎?”
站在最前方的武者握著劍柄,目光凜凜地盯著步六孤,語氣冷硬地質(zhì)問他。
“你說呢?這里可是我的家,死的,是我的親人。”步六孤微笑著說出了回答的話,神態(tài)和語氣,優(yōu)雅從容得有些莫名怪異。
“你…”
聽到這樣一句帶著漠視意味的話,這四個氣血熾盛的武者不約而同地微俯身軀,右手手掌迅疾握住左手掌握的長劍劍柄,作勢欲發(fā)。
“怎么?想過兩招?”步六孤見狀,冷笑一聲,持劍的手微抬,使劍尖指向他們,說:“我可不怕你們,我的劍,可是從獵堂大比武里贏取來的?!?p> 武者掃了步六孤手握著的長劍,瞬間認出虛實,知道步六孤所言非虛,他眼皮一跳,心里有些驚訝,握劍柄的手加了加力,心中殺意萌發(fā)的同時,也有一股寒流在心頭淌過??粗搅職舛ㄉ耖e的樣子,感受著步六孤身上那股騰騰外發(fā)的殺氣,他內(nèi)心深處糅合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人的武道實力,遠比我們四個里的任何一個都要強一大節(jié)!
“還有什么事嗎?”步六孤斂去嘴角的微笑和目光的柔和,面無表情,語氣冷淡地說:“如果沒有事的話,請離開,我要埋了我父親母親的尸身,然后去追殺兇手?!?p> “我們也是聞訊而來緝兇的,不過是來遲了?!蔽湔咚砷_握住劍柄的手掌,對身后的同伴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也解除進攻姿態(tài),而后探入懷中拿出一張對折的牛皮紙,說:“這是關(guān)于那些人的一些信息。”
呵呵,是想騙我收劍過去,趁機斬殺嗎?低劣愚蠢的手段!
心頭一片了然,步六孤裝作恍然的神態(tài),微微一笑,緩緩收劍入鞘,說:“哦,是嗎,那么,多謝了?!闭f完,朝領(lǐng)頭的武者走去。
四個武者看到步六孤收劍入鞘,都舒了一口氣,武者第一誡:任何拿起武器的人,都是極度危險的!
更何況,他們都確認了一點:步六孤曾是個天賦過人的同門。
看著即將走到身前近處的步六孤,領(lǐng)頭的武者展顏笑了笑,心頭泛起殘酷冷厲的殺機。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同伴準備像以前那樣,他用行動迷惑住敵人,在敵人注意力被轉(zhuǎn)移的那一刻,身后的同伴暴起進行斬殺!
步六孤走到領(lǐng)頭武者身前站定,向前伸出右手。
領(lǐng)頭武者見狀瞇起眼,笑容可掬,將手上的牛皮紙遞送上去。
就在這時候,步六孤倏然跨步上前,伸出的右手迅如閃電地變向探到領(lǐng)頭武者左手握持著的長劍劍柄上,抓握住劍柄信手一拔,同時握持長劍的左手手腕一轉(zhuǎn),猛地一揮,一肘砸到領(lǐng)頭武者的太陽穴上。
而后,在領(lǐng)頭武者懵然失衡的同時,突步上前,身形扭轉(zhuǎn),拔出領(lǐng)頭武者長劍的右手手腕一轉(zhuǎn),順勢揮斬,劍尖削開左側(cè)武者的小半側(cè)頸脖!
鮮血飛濺和那名破相武者的嘶嚎交演之時,另外兩個武者已經(jīng)手握劍柄,拔出一半劍身了,也就是在這時候,步六孤身形回轉(zhuǎn),面向了已經(jīng)倒地領(lǐng)頭武者,他腳掌挪轉(zhuǎn)發(fā)力,離地而起,握持領(lǐng)頭武者長劍的右手手腕再次一轉(zhuǎn),臂膊運力,屈肘展抬,劍尖調(diào)轉(zhuǎn)向下,雙腳落地后屈膝下蹲,長劍的劍尖順勢直接穿刺進領(lǐng)頭武者的背部后腰處,透腹而出。
接著,步六孤在領(lǐng)頭武者的慘叫聲里,猛然躍身后跳,順勢拔出長劍,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另外兩個武者的直刺。
流風灌耳,眼前光影流轉(zhuǎn),步六孤冷靜無比,心里推演出那兩個反應(yīng)遲鈍的廢物武者的位置所在,在雙腳感觸到踏地感后,朝著預(yù)判位置猛地擲出長劍。
噗嗤!
一聲穿革破褸的聲音響起,長劍刺入了和步六孤對面的那位武者的胸膛!那位武者立時斃命,當場倒下。
步六孤看也不看,做出屈膝單跪的動作,同時握持長劍的左手向前一送,以劍鞘橫格住孤存武者的長劍揮斬,然后猛然一側(cè)身,伸出右手迅速拔出長劍,使出犀利迅猛的拔劍斬,一劍如虹,開膛破肚!
“呃啊……”
“太吵了,安靜點?!?p> 血的噴濺和身形僵直的武者的哀嚎中,被噴了滿身血的步六孤面無表情,緩緩起身,揮劍將之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