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章 這就是江湖!
但是。
世間事情沒有什么完美無瑕。
譬如女人,再美的女神也多少會有瑕疵,永安九年,懸名《大涼豆蔻錄》榜首,如今是大涼太子儲妃的臨安名門閨秀澹臺綠水,其容顏絕世,美得不似人間女子,但也有弱聽的天生缺陷。
完璧,只是傳說而已。
江湖事情亦如此,那些所謂的熱血共生死,并不是李汝魚看見的那般。
比如此刻……
李汝魚淺斟漫飲間,酒過了三巡。
看見先前那位起來響應(yīng)君子旗充滿熱血豪情的紫臉大漢喝了個七分醉,醉意熏熏間搖搖晃晃起身,笑著對眾人說去小解,走入后院。
許久不見歸來。
見李汝魚一臉茫然,君子旗在一旁嘆道:“他走了?!?p>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神色有一些落寞。
江湖,是無數(shù)刀頭舔血人組成的江湖,卻并不是歃血赴死的江湖。
紫臉漢子的尿遁只是開始。
酒過三巡后,不斷有人借著尿遁離場,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坦然赴死的覺悟。
眾安堂面對的敵人,不止是遍布大涼天下的青龍會,還有一尊更為龐大,面對它就會感覺到深深絕望的盤踞在陰影里的巨獸——北鎮(zhèn)撫司。
君子旗看在眼里,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飲酒。
一杯又一杯,神色落寞漸增。
然而……
人越走越多,先前的人還不好意思,借著尿遁離開,后來便一群群的正大光明離開,院子里喧囂聲漸漸沉寂下來。
日過正天。
陽光灑落在身上,李汝魚卻感覺有些心寒,原來,江湖是這樣的江湖。
院子里只剩下五人。
李汝魚看著剩下的三人,皆是四十出頭的漢子,身上都有著殺過人的冷血?dú)赓|(zhì),三人互視一眼,起身,各端酒杯來到君子旗面前。
為首的漢子神情愧疚,囁嚅著說大龍頭……
話沒說出口,被君子旗堵了回去,“肖叔,趙叔,周叔,你們不用多說,我都理解,去年,是你們?nèi)伺阄胰ソ镏輬罅死淆堫^的仇,君子旗感恩在心,這一次我們的敵人不僅是青龍會,還有北鎮(zhèn)撫司,確實(shí)是飛蛾赴火的傻逼舉止,你們家有老小,北鎮(zhèn)撫司一旦出手,很可能是滅門的手筆,所以害怕要離開,我絕無怨言?!?p> 頓了一下,舉起手中酒杯,“好聚好散,今后各走天涯,各自珍重!”
君子旗一飲而盡。
摔杯。
杯碎,義絕。
三個漢子滿臉愧疚,手中酒杯重若萬鈞,苦笑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出院子。
李汝魚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然后感覺到尷尬。
瞥了一眼身旁的君子旗,眸子里略有戲謔。
這就是那群會和你生死與共的兄弟?
但為利來,但為名往……也配兄弟兩字!
君子旗也很尷尬,大寫的尷尬,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像是在問李汝魚,又像是在問自己,“這樣的江湖,你喜歡么?”
神態(tài)越發(fā)落寞。
不待李汝魚說話,君子旗長笑一聲,“我不喜歡,我一點(diǎn)兒都不喜歡,我喜歡的是那潑墨成詩揮斥方遒指點(diǎn)江山的書生意氣,我喜歡的是那疆場點(diǎn)兵黃沙萬里袍澤共死的縱橫捭闔?!?p> “走得好,如此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訴父親,眾安堂不值得我君子家用世代守護(hù)!”
李汝魚無奈的嘆道:“別自欺欺人了?!?p> 君子旗被噎住,無奈的癱坐了下去,旋即怒視李汝魚,“要你管!”
李汝魚無語……
尷尬兩個字,已經(jīng)貼在了兩人額頭上。
看見有人進(jìn)來,笑了聲道:“還是有人愿意與你生死與共的?!?p> 君子旗看著走進(jìn)來的漢子,落寞聲色里浮起期翼。
漢子小六來到君子旗面前,小心翼翼而又心虛的道:“大龍頭,所有人臨走前都領(lǐng)了會子,我來說一聲,小的家里也有老小——”
君子旗再無法掩飾眸子里濃郁的失落,怒道:“滾,都給我滾,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漢子欲言又止,還是轉(zhuǎn)身走了。
眾安堂,再無一人。
午后無風(fēng),大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著知了知了,倍增了尷尬的凝滯氣氛。
李汝魚再次感觸。
可以共富貴,但不能同生死。
說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都只是個充滿了諷刺的笑話,江湖,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組成,每一個人都有他獨(dú)立的思想。
人皆趨利。
生死之前的選擇,是利益選擇。
所以,北鎮(zhèn)撫司這尊陰影里的兇獸來勢洶洶之前,眾安堂便樹倒猢猻散,沒有人愿意用、敢用身家性命來豪賭,縱然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也不敢。
在朝堂大勢前,江湖,土雞瓦狗耳。
三百年前大涼太祖開國,宣揚(yáng)與文人共治天下,朝堂文人口誅筆伐,借俠以武亂禁之名,大肆在民間禁武,兵部和樞密院聯(lián)手打擊江湖勢力,百花綻放的江湖,一年半載不到的功夫便凋零,諸多門派勢力紛紛土崩瓦解,游俠兒們行走江湖,連兵器都不敢攜帶。
江湖在那個年代成了笑話。
這就是江湖。
李汝魚對江湖的幻想和憧憬,今日被眾安堂碾壓得粉碎。
但最受傷的還不是他。
君子旗此刻怔怔的望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神情落寞得彷如瞬間蒼老了十歲,嘟囔了一句,這樣的江湖真沒意思。
許久,才勉強(qiáng)笑了笑,“你看,這就是我父親為之付出生命的眾安堂,是不是覺得很諷刺?”
李汝魚沉默了許久,才道:“也許,你父親的心,并不是只有區(qū)區(qū)一個眾安堂而已?!?p> 頓了一下,“你也一樣。”
還記得蘇茗對自己說過,君子旗和他父親一般,有一顆志在天下的心。
知子莫若母。
君子旗成為異人,但終究還是蘇茗的兒子。
又嘆了句,“江湖,還真是無趣?!?p> 沒有什么為滴水恩而舍命報的悲壯,也沒有什么兄弟同心百死無憾的壯闊,更沒有什么快意縱劍何懼身后事的寫意。
這樣的江湖,遠(yuǎn)遠(yuǎn)不如杜老三的老兵不死來得激蕩人心。
君子旗點(diǎn)頭,“無趣?!?p> 旋即長身而起,“但是……我可以放心的去北方。”
李汝魚苦笑,“兄弟不見了,接下來是你獨(dú)自和我一起對付柳向陽,以及那數(shù)十的北鎮(zhèn)撫司緹騎?”
君子旗一臉尷尬。
“你不敢?”
李汝魚笑了起來,充滿自信,“徐繼業(yè)都敢殺,還不敢殺柳向陽?”
君子旗認(rèn)真的盯著他,“你的自信從哪里來的?”
李汝魚拍了拍腰間刀劍。
君子旗更加尷尬了,聲音微弱了幾分,“其實(shí),我的戰(zhàn)力有限……”
李汝魚無語,“你不是異人么?!?p> 君子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自己確實(shí)有點(diǎn)劍技,殺一般的青龍會成員有余,加上陳慶之的話,一般的緹騎也能殺幾個,但要?dú)⒘蜿査坪跤悬c(diǎn)……力有不逮。
更別提兵部舊人徐曉嵐,那老頭可是昔年兵部第一高手,一劍拒三百甲士的猛人。
異人君子旗,尷尬之余,有點(diǎn)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