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三十兩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李汝魚當(dāng)然不會當(dāng)這個冤大頭,哦了一聲起身,“你先前一根手指,十兩?!?p> 算命先生愣了一下,暗道這小哥兒有點聰慧啊,于是露出一副吃定了李汝魚的神色,慢條斯理的道了聲不信者十兩,信者三十兩。
李汝魚沉思半響,從懷里掏出三十兩會子,在算命先生面前揚了揚。
算命先生大喜。
發(fā)了發(fā)了!
雛兒就是好忽悠,北鎮(zhèn)撫司也有蠢人。
卻不料下一刻李汝魚收回了銀票,說了句我不信,我干嘛還要給你十兩甚至三十兩,我有病還是你有病?
說完轉(zhuǎn)身。
算命先生大急,急忙一把拉住李汝魚袖口,“哎、哎、別走別走,好商量嘛?!?p> 李汝魚笑瞇瞇的,“我不想聽了?!?p> 其實這些江湖騙術(shù)李汝魚知道的不多,但和老鐵呆久了,大抵知道一些貓膩,就沒信過這算命先生的話,只不過先前看他可憐,打算給他個理由,讓他賺些營生錢。
僅此而已。
但此刻已無耐性。
那漢子見狀,想了一下,“要不我先給你測個字?”
李汝魚哦了一聲,淡淡道了句不用。
漢子一臉懵逼,分外尷尬。
李汝魚搖著頭準(zhǔn)備離開,善良可以有,但不是拿來被人利用。
身旁忽然傳來溫和聲音,“那你先給我測個字?”
兩人同時側(cè)首看去,卻是一位青衣如花,面容溫和,彷如謙謙君子的年輕讀書人,拿了枚折扇,書生意氣端的是風(fēng)流。
算命先生大喜,“何字?”
青年想了想,“衿。”
算命先生聞言后陷入沉思,許久才嘆道:“三十兩!”
青年想都不想掏出三十兩會子,李汝魚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交給了算命先生,“若是算不準(zhǔn),我可是要拿回來的?!?p> 算命先生喜出望外,接過會子壓低聲音,只說三字:“今在衣。”
簡單的拆分字。
青年聞言翻了個白眼。
李汝魚看著他,可憐的搖頭,“你被他忽悠了。”
青年回首,忽如春風(fēng)笑,“沒事,我家老頭子掙錢快,本公子不差錢?!?p> 李汝魚一陣無語。
青年卻忽然詫異的道:“人呢?”
轉(zhuǎn)眼之間,算命先生已不見,連那桿放在地上寫著相天面地四字的卦旗也不見,兩人四望不見其蹤影,人群熙攘的廣場前,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這邊的異樣。
算命先生仿佛就在身畔人間蒸發(fā),詭異得沒邊。
兩人沉默不語,然后同時抬頭互視,又同時說了句這人不簡單。
說完都笑。
“拜魁星?”
“不拜,走走而已?!?p> “相逢何須曾相識,不如一起走走,看看慈濟觀前眾生相?”
卻不是說風(fēng)花雪月。
李汝魚對這個說法很有些認同,這個青年不似常人,大生知己感,猶豫了剎那,“好?!?p> 兩人并肩而行,看遍慈濟觀前讀書人,都覺有些意興闌珊,于是青年提議不若去江秋湖醉香樓畔的流云摟品茗,李汝魚沒有拒絕。
流云樓是昔年江秋州大儒蘇伴月的產(chǎn)業(yè),自蘇公仙去,收歸官府先是被徐繼業(yè)接過來經(jīng)營,徐繼業(yè)死后,便賣給了江秋州某位富賈,以文斂財。
都是些讀書儒子在此品茗吟詩,大雅之地,崔笙到任后,為了昭彰文墨,更是大力推廣,江秋州讀書人的文會,大多在此舉辦。
平日里也是書香盎然,文人最喜之所。
而旁邊則是醉香樓,熱鬧非凡,鶯鶯燕燕玉體酒池,又是俗人最愛之地。
一面書香,一面俗粉。
大俗之畔伴大雅,世間事皆如此,雅俗共存,不可分割的對立面。
無俗何有雅。
雅室里兩人相對而坐,各捧茶盞,溫潤如玉的青年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笑如春風(fēng)暖人心,輕聲說道:“左刀右劍,不似一般負劍讀書人,亦不是游俠兒?”
李汝魚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若是江秋州本地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過聽口音,大涼官話帶著京腔,估計是負笈游學(xué)到此的官宦公子哥兒。
青年又笑道:“小哥兒不拜魁星,不想應(yīng)舉么?”
李汝魚樂了,“你不也如此?”
青年認真的道,充滿自信,“腹中文墨在,何意魁星睞?!?p> 李汝魚哦了一聲,“口氣挺大?!?p> “不信?”青年起身,對著門外喚了聲,“筆墨紙硯。”
片刻后有人送來上好的紙筆墨硯,皆是精品物件,價格不菲——醉香樓的女伎曾戲言,流云樓里三卷紙,醉香樓里一夜汗。
意思就是說,醉香樓姑娘張開腿流一夜的汗,也僅值流云樓三卷紙而已。
當(dāng)然,略有夸張。
青年自己磨墨,鋪紙,一邊意有所指的笑道:“文墨一道,在乎才情,又在乎天賜之賦,然又有笨鳥先飛的勵志之言,可落到實處,終究是講一個道?!?p> “何謂道,道就是自然?!?p> 李汝魚認真聽著,認真看著,總覺得初相逢便如故人的青年行為有些怪異。
青年繼續(xù)說著:“然而大涼天下卻不自然,潛龍于淵之輩眾,又有異人潛伏,異人之于異字,便是一個違背道的字,是以不容于大涼天下?!?p> “異人的道,一言概之: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p> 李汝魚沉默不語。
青年笑了笑,提筆,看向李汝魚,“但我大涼人,對于異人,亦有道,道法自然?!?p> 頓了一頓,“便是如來?!?p> 如實而來,我何須又何需異人之道,亦可驚艷大涼。
青年潑墨。
……
……
李汝魚和青年在流云樓的時候,遠離江秋州城的青柳江畔,有個三旬漢子,提著一桿卦旗,上書口氣狂悖四字:相天面地。
漢子絮絮叨叨碎碎念,說,一衣帶水,水中潛淵大魚,而大魚望月,大涼這三個年輕人啊,有點意思。
只不過這三人……
漢子望了望天,瞇縫起眼,又說。
少年能否魚化龍?
青年能否留住心中明月?
閑安之人,又是否真的徒然或是甘心做那嫁衣?
況且還有個屠龍之人。
天機真是個亂啊!
天穹上倏有悶雷滾滾。
漢子縮了縮頭,罵了句賊老天,我自說自話又沒泄露天機給他人,這便想劈我,太苛刻了罷,想當(dāng)年,我著書作圖泄露數(shù)百近千年天機,也不曾遭天譴,你這個天老爺就不能和那個天老爺一般,大度一點?
悶雷漸漸散去。
漢子唯有苦笑。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