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往前直走就是收費站，但是兩邊還有幾條小路。安志陽覺得如果是他，知道收費站過不去，就會藏在居民區(qū)，想下一步怎么走。
“肯定是往前面開了，但是有沒有拐進前面的小路我們就沒注意了?！绷硪粋€人操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回道。
安志陽擺手謝過，馬上掏出一張地圖，想看看前面有多少住戶，地形如何。
“這個人我剛才看見了，開著一輛紅色桑塔納出租車，拐進前面左邊第二個路口了?！?p> 安志陽抬頭一看，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孕婦雖然因為懷孕身材有些走樣，但是樣貌依然十分出眾。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出身。孕婦一只手扶著腰，一只手指著前面的路。
“你怎么確定是這個人？”安志陽頗為疑惑地問道。
按說周曉軍是在逃命，車子應該開得挺快，這孕婦是怎么看清他的樣子的。
“當時我和我老公開車經(jīng)過那條路，剛好車子拋錨了，就停在路邊，他下車去找人幫忙，我下車透透氣。那條路挺窄的，那人可能看我是個孕婦，怕撞到我，就把車開得特別慢，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正好跟我打了個照面，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怎么了？那人犯什么事兒了?。俊痹袐D喘著粗氣，眼睛盯著安志陽的警用摩托，一邊用手扇風，一邊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就是找他有點兒事。謝謝您！您趕快進去休息一下吧?！卑仓娟栃南?，這周曉軍還算良心未泯，知道照顧一下孕婦。然后他把地圖對折幾次塞進衣兜里，又走進“永利商店”，給所里打了個電話，報告了周曉軍的最新動向。接電話的還是剛才的接線員，安志陽讓他馬上通知其他人往這邊來增援。
安排好了，他便出了超市。一出來發(fā)現(xiàn)那孕婦還在門口東張西望的呢。他剛想問問她還有什么事，就見孕婦一轉(zhuǎn)頭也進超市了。安志陽也顧不上再去多問就騎上摩托車奔著那條小路去了。
1994年的安北市，交通還不夠發(fā)達，通訊也不方便。雖然人手一部BP機了，但是真有急事還是得找公用電話回過去。周曉軍選的這條路的確不寬，兩邊住戶又密集，他要是鉆進哪戶人家躲起來，安志陽他們還真是要大海撈針了。
安志陽拐進那條小路以后，放慢了速度，每騎一段路就會停下來問問路人，尤其是那些在路邊乘涼的人。這樣問下來果然收獲不小。問五個人有三個都會幫他指路。不過，這也讓安志陽有些疑惑。
北順街那里停著一排出租車，周曉軍為什么要選一輛這么扎眼的紅色桑塔納，就不怕容易暴露目標嗎？既然拐進了住宅區(qū)，為什么不盡快把車子扔下，躲進居民區(qū)？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安志陽心里有很多疑問，可是他沒有時間多想，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先抓住周曉軍再說。
一直到這條小路的盡頭，安志陽才終于看見了那輛傳說中的紅色桑塔納。他把摩托車熄了火，停在一邊，然后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
路的盡頭是座正在建的新樓，共七層，與前面密集的住宅區(qū)頗有段距離。在夕陽的映照下，這座半成品新樓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黑洞洞的窗口，仿佛是地獄里的骷髏眼睛。
周曉軍肯定是早就知道這里的情況，所以才故意來這里的?？墒前仓娟枀s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了。
如果他真想躲藏在這里，那就不應該這么高調(diào)地一路開著紅色桑塔納過來，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往這邊來了。
這樣的地方，警察一包圍，他根本連跑都沒處跑。除非……他根本沒想跑，或者車子只是障眼法，其實他人已經(jīng)離開這里，藏到其他地方了。
想到這里，安志陽覺得他不能再等援兵了，這樣等下去，說不定周曉軍又在哪兒作案了。于是，他卸下摩托車的后視鏡裝進口袋，然后拔出手槍，拉開保險，以隨時準備射擊的姿勢慢慢進了這座老樓。他躡手躡腳地按層排查，每到一層，便將身體藏在一個安全的位置，然后用后視鏡把里面照一圈，確定沒人后才往上面走。
來到頂樓后，安志陽聞到了煙味，也看到了里面忽明忽暗地煙頭。
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周曉軍坐在空蕩蕩的窗口前，身體靠在一根柱子上，一口接一口一地猛吸著煙，凝目遠視。安志陽偷偷往里面看了看，周曉軍的旁邊已經(jīng)躺著很多煙蒂，腳邊還有一塑料袋東西，應該是之前在“永利商店”買的。長長的獵槍一直被他抱在懷里。
六月的安北市，空氣悶熱而潮濕。傍晚時分，蟲兒卯著勁的叫喚，讓人更平添了幾分焦灼。風從這座沒遮沒攔的空屋子里穿堂而過，猶如鬼叫。
安志陽將上了膛的手槍慢慢瞄準周曉軍的大腿，剛要扣動扳機，周曉軍突然一轉(zhuǎn)身藏到了柱子后面。安志陽馬上縮回身體，把自己藏好。
“周曉軍，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想想你的家人，被你殺害的那些無辜的人也都是有家人的，你就不會內(nèi)疚嗎？”
安志陽知道自己肯定是暴露了，那就利用周曉軍僅存的理智和良心，勸他自首吧。
“我知道自己罪大惡極，也沒想跑了，跑也跑不掉了。我就是心理憋屈，想說說心里話。你把槍放下，我也把槍放下，咱們面對面談談吧?！敝雍竺娴闹軙攒娨查_口了。
“好，我數(shù)到三，咱們一起把槍扔到一邊，然后走出來?！卑仓娟柎舐曊f道。
“好?！敝軙攒婎j然地說道。
“一、二、三！”
“啪！啪！”兩聲，兩個人都如約把槍扔到了一邊。
安志陽張開雙手慢慢走了出來，周曉軍也從柱子后面站起來，慢慢走了過來。
安志陽終于看清了周曉軍的臉。
他兜里周曉軍的照片是一年前拍的，彼時他頭發(fā)修剪得十分整齊，胡子也清理得特別干凈，臉上圓潤有肉，看著特別喜慶，嘴上還掛著親切的微笑。
和現(xiàn)在胡子拉碴，骨瘦如材的形象判若兩人。
安志陽想，到底是什么讓周曉軍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只是因為生意失敗嗎？好像不是。
“說吧，把你心里的委屈都說出來，我聽著?！?p> 安志陽一邊說，一邊慢慢往前走。一方面他要拖延時間，等待援兵，另一方面他要找機會控制住周曉軍，以免他情緒激動跳樓自殺，或者對他不利。
周曉軍嘴角向上牽了牽，說道：“其實，我還差一個就完成任務了?！?p> 安志陽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后，暗叫不妙，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只聽“砰”的一聲槍響，他的腦袋“嗡”一下炸開了一樣，整個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安志陽覺得頭痛，痛得他想大叫，他想用手去按住腦袋，他更想站起來，可是怎么都動不了了。
他聽見周曉軍站在原地，冷冷地說道：“那個人就是你，安志陽隊長?！?p> 然后，一雙黑色運動鞋進入安志陽的視線。
“轉(zhuǎn)告你們老板，他答應我的事情如果沒有兌現(xiàn)的話，自有人會把一切真相公布出來。讓他記住了?！?p> 是周曉軍的聲音。
“放心吧，你要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p> 黑色運動鞋的聲音很年輕，安志陽覺得也就二十歲左右，不過這是個他完全沒有聽過的聲音。
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然后“砰”的一聲，物體墜落的悶響。
安志陽知道，周曉軍跳樓了。
黑色運動鞋低下頭，安志陽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安志陽的視線里，一只纖細的手慢慢撿起了地上帶著血跡的千紙鶴，是他倒下時從他口袋里掉出去的那一只。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個狼頭文身，格外扎眼。
安志陽想看清運動鞋的臉，可是他的視線和意識都越來越模糊，最后連外面的風聲蟲鳴都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