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司馬昂駕崩開始,到司馬榮、曲觴火拼械斗,須臾之間,整個南都已經(jīng)風云變幻,亂象叢生。
卻有一處,也唯有一處,亂中猶穩(wěn),動處取靜。
在這兩廂爭斗的局勢之中,它仿佛是觀棋不語的旁觀者,默默地,冷靜地,高高在上地看待著局勢的發(fā)展與變化。
南都的最南端,坐落著一座古樸雅致,青磚墨瓦的大院落。氣派而不失內(nèi)斂的大門之上,懸掛著玄朝太祖司馬玄御筆親題“中書相府”四字,象征著這宅子的主人,崇高的地位以及無上的榮耀。
院落外,天翻地覆,風雨飄搖,局勢板蕩。
院落深處,卻是風景獨好。
此刻正值深秋,相府中的紅楓鮮得可以滴血。
是誰的血?
是策機堂主許天一?
還是一指驚虹曲觴?
亦或是無數(shù)被蒙蔽而無辜受累的武林人士?
庭院之中,紅楓樹下,紅泥爐,獸金炭,墨羽扇,搖曳點點星火。
世故人前,青石桌上,西施壺,汝窯杯,龍涎香,平添幾多風雅。
但見三人,須發(fā)花白,深深淺淺的皺紋之中,埋藏著的,是宦海浮沉多年的深沉城府。
三人圍坐桌前,一人一邊撥弄著紅泥爐之中的獸金炭,偶爾輕搖兩下墨羽扇,一邊與其他兩人一起,靜靜地,默默無聲地欣賞著。
不知道,他們欣賞的,是這火,是這爐,是這爐上的老鐵壺,還是這壺中的水?
不多一會兒,水便沸騰了,迫不及待地要從壺中竄出,著急得就像個孩子。
”無論江湖,亦或宦海,都如同這壺中的水,只要有一點點火,便能沸騰。“
撥弄金炭之人,渾然一身主人之姿,在水沸騰的當下,率先打破了寧靜的僵局。
這時,旁邊另一位慈眉善目,面容和藹之人,小心拎起了紅泥爐上的鐵壺,將滾燙的沸水沖入茶盤上的西施壺之中,但見碧綠清新的茶葉上下翻騰,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人就如同這茶葉,浮浮沉沉,萬般不由己?!?p> 同時,三人中面容較為剛毅果決的一位,輕輕搖晃了幾下茶壺之后,就將當中的水倒在了茶盤之中。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p> 那位主人輕笑了一聲,說道:“梁相果然剛毅果斷。梁相的意思是,局勢演變至此,咱們也應(yīng)該出面收拾殘局了?”
侍中梁惠風怒眉不改,兩手交叉在胸前,也不答一字,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主人道:“那,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我們應(yīng)該支持司馬榮嗎?”
那慈眉善目之人言道:“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主人道:“但司馬榮畢竟有殺害先帝的嫌疑。”
“實際上,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殺害先帝,陷害曲觴,只要心系百姓,憂心社稷,誰坐那個位置,都沒有差別。我們需要的,是能守國之君,這是我們的共識?!?p> 主人道:“實際上,我們還有另一個選擇?!?p> 那慈眉善目之人訝異道:“哦?遍看朝中皇族,除了司馬榮,還有誰更適合繼任大統(tǒng)?”
主人道:“咱們?nèi)藞?zhí)掌三省多年,精誠合作,配合默契,朝中有人贊曰:‘李公謀,梁公斷,田公尤侃侃?!锵嗳绮粻€之舌,可說天下無敵。田相莫非忘卻了,數(shù)年之前,田相曾經(jīng)親自出使北朝,游說公孫雍,保下了一個人。”
田暮春恍然大悟:“李相所說,難道是……”
李舒謀回答道:“正是前任太子,司馬青葉?!?p> “司馬青葉,不一定是好選擇?!?p> 一直默默不說話的梁惠風,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說出關(guān)鍵的論斷。
李舒謀一邊將第二泡茶倒入每個人的汝窯杯中,一邊說道:“田相當初對司馬青葉有救命之恩。由于這份恩情,司馬青葉相對司馬榮會更好控制。不過,司馬青葉也只是一個選擇,咱們的共識,仍然是守國之君。我們不必過早站邊,表明立場,就讓他們各自證明自己吧。”
田暮春疑惑道:“司馬青葉隱退已久,他有什么資本和掌握江湖勢力的司馬榮對抗呢?”
李舒謀笑道:“有一個人,也該動了?!?p> “誰?”
“白衣卿相卜算子。”
煙花百尺樓。
這是位處北朝,玄朝與云朝交接之處,一處尋花問柳的絕佳所在。
三朝之中的大小官員,江湖豪杰,無論品味如何嚴苛,口味如何刁鉆,興趣如何怪異,都能在這里找到意想不到的快樂,可以說是江湖上的一片極樂凈土。
門前招呼客人的柳三娘本來正招呼著客人,卻猛然間看到一個人。
這個人一身文士打扮,身上卻背著一口劍。
這口劍也奇怪,劍的尾端有如同毛筆一般的狼毫,好像是一口像筆一樣的劍,又好似是一支像劍一樣的筆。
雖然這個人長得眉清目秀,十分俊朗,柳三娘卻不是為他的容貌所吸引。
而是,她認識這個人。
而且至少有十年沒見了。
“三娘,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還是這么風姿綽約?!?p> 那人一開口,柳三娘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竟然感動得快要落淚。
“二當家,你……你終于回來了。你知道,大當家他……”
柳三娘再要說下去,就被那人輕輕一擺手,打斷了。
“我就是來找他的,他在哪呢?”
“哦,大當家在后院呢,我?guī)闳フ宜??!?p> 柳三娘安排好了前面的事情之后,便領(lǐng)著這個人往后院走。
后院之中,松,竹,梅,歲寒三友錯落有致,甚是典雅,卻不似風月場所應(yīng)有的布置。
幽徑盡頭,庭院深處,一座四角石亭之中,但見一白衣秀士,焚香品茗,手搖紙扇,悠哉悠哉。
仿佛,風云萬變,盡付盈握之中,天下大勢,不過折扇翻覆之間。
那人走到亭子門口十步之外時,忽然停了一下,輕笑了一聲,吟道:“萬事無如退步人,孤云野鶴自由身,松風十里時來往,笑揖峰頭月一輪。”
那白衣秀士雖是背朝著那人,一聞此詩,卻也朗聲回應(yīng):“千帆過盡世故人,江湖浮沉不由身。匆匆多少人來往,唯留峰頭月一輪。”
說罷,那白衣秀士緩緩起身,折扇輕收,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慢條斯理地說道:“終于肯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