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顯遲疑了很久。最后我聽到她慢慢地出口氣,似乎放松下來,又去跟小華談辦卡的事了。
我知道她沒認出我。
便如同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她會在這里修車,今后或許還會再來洗車。但我和她,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我低下頭去,專心去補漆。這么些日子了,做這些繁瑣的、沉重的、安靜的事,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山裉欤蛟S是店里太靜了,其他修理工或多或少都注意著她,她那細軟的聲音,跟小華說話的聲音,就在店里顯得格外清晰入耳。像一條綢緞,微微閃爍著光澤,在我的身后浮動。
她說:“言字旁的譚,明月皎皎的皎?!?p> 我一時走神,卻發(fā)覺她似乎感覺到了,又盯著我。我轉(zhuǎn)過臉去,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工作。
她終于沒有再看過來了。
她的車活兒很小,我很快干完了。抬頭望去,她正站在柜臺前交錢。我從她身邊經(jīng)過,依然沒有理她,和幾個修理工坐到一起。另一個修理工給我遞了支煙,我繼續(xù)慢慢地抽。我的手上全是油污,攤開放在牛仔褲上,上面還有很多新舊擦傷。我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手,一直感覺到她的目光似有似無落在我身上。
過了一會兒,小華小跑過來,一臉奇怪的笑容,把我的肩一拍,說:“遇哥,跟你商量個事唄?”
我問:“什么事?”
他往譚皎站的方向看了眼,她正低頭看手機,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她一直就是那個樣子。小華笑嘻嘻地說:“這位譚小姐,愿意辦300元的洗車卡。我這個月的銷售任務(wù)就完成啦!但是她有個條件,指定遇哥以后每次給她洗車。”
旁邊幾個男人一愣,全都笑了出來,差點起哄。我也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抬頭望去。男人們的動靜她肯定聽到了,而且大家都在看她,當然也有人用羨艷的目光看著我。
可她還是一臉平靜,像是什么都沒聽到。如果不仔細看,不會發(fā)現(xiàn)她雙頰的一抹紅暈。
她想干什么?試探,挑釁,羞辱,還是憐憫?我感覺到一股熱氣在胸中翻滾,但又剎那冷卻。我說:“洗就洗吧,我無所謂?!钡昀锉揪筒淮螅抑浪隙牭搅?。
然后我就起身,拖起水管去清洗她的車。修理工們起哄過后,也沒再鬧了。我站在店門口明亮的燈光下洗車,她一直在店里等著沒出來。
她的車很新,是典型的年輕的、又有錢的女孩子會買的那種車。車里還算整潔,后座上放了些未拆封的書,作者全是“七珠”。還有一盒簽字筆。只有駕駛座的坐墊有點皺,還落了幾根她的頭發(fā)。其他幾個坐墊都很新,顯然很少有人坐。原來她依然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沒有人經(jīng)常相伴。
我把車洗得很仔細,很干凈。干完后,我丟掉水管,背心也濕了大半。想脫掉,礙于她在,沒動。
這時她終于放下玩了半天的手機,從店里走出來。她看著我,目光竟有點閃躲,不往我身上看。我不知道她在閃躲什么。她說:“謝謝你啊,遇師傅?!?p> 我盯著她問:“為什么指定我洗?”
“哦,因為華師傅說你技術(shù)最好嘛?!彼f。
我把鑰匙丟給她,她連忙伸手接住,說:“那……再見?!?p> 我沒有說話,然后徑直往店里走去。
聽到身后傳來引擎啟動的聲音。我一把扯掉黏濕的背心,丟在一旁。抓起水管直接從頭頂沖。
我已經(jīng)習慣這樣粗糙的生活。
水聲落下,我不知怎的下意識回頭??吹剿能囈呀?jīng)拐了個彎,正要駛離門口的空地,眼睛卻遠遠地看著我。隔著凌亂的水滴,我看到她的眼清澈又沉靜。
那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她的車開走了。水從我頭頂淋下,瞬間涼透。我把水管丟在地上,從口袋里摸出被打濕了一半的一支煙,含上。
她到底是沒有認出我。
她把我當成了另一個男人,還指定我給她洗車。
丁墨
今天字數(shù)更新得比較少,嗯,那就嘮點別的嗑。 東野圭吾說:我想要讀者大吃一驚,所以才無視所有小說的套路。 作為一個老作者,其實我這幾年一直在努力突破套路,如果老讀者仔細回想《莫負寒夏》、《閉眼2》、《美人為餡》,也許都能感覺到一些掙扎、改變。只不過這本書,可能試圖做的更徹底。莫怕文風有變化,老墨還是那個老墨。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