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梁州城約一百里外的某處溪邊,密密麻麻地豎了許多的營帳,不斷有全副盔甲的士兵在其間走來走去,看起來守衛(wèi)十分森嚴。
不遠處的山坡上,靜靜地伏著幾道身影,緊盯著山下這些人的動作久久沒有動彈。不知過了多久,居中一個大漢做了個手勢,幾人悄悄從山坡上滑了下來,接著從樹后牽出幾匹馬,馬的四蹄都被裹上了厚厚的麻布,是以走路悄無聲息,幾人躍上馬狂奔而去。
此時的梁州城內(nèi)已經(jīng)大亂,大街上全是奔走哭喊的人群,大家推著獨木車、背著包袱,拖兒帶女紛紛朝東城門涌去,一到城門就不斷拍打撞擊著城門,直撞得厚重的城門哐哐作響。
雖說城門一直都有守衛(wèi),但是這些被派來守城門的兵卒大多都是本地人,就算不是本地人大多也是在此地安的家。觸目所見都是熟悉的鄉(xiāng)親,甚至是親友,又哪里舉得起手中的長槍。
很快,城門口就被驚慌的人群擠滿了,觸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嗫谄判牡氖勘蝗巳簲D得猶如面餅一般貼在了城門上,任憑他們喊得聲嘶力竭,卻又有幾個人理會。
高高的城樓上,一個負手而立的身影默默地看著一片混亂的東城門,戴著面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面具后那雙冰冷的眼眸中露出了絲絲寒意。
站在他身側(cè)的中年男子見到這番混亂的景象慌忙上前半步,不安地躬身道:“蘇大人!要屬下吩咐人將這些擅逃者抓回來嗎?”
這位被叫做蘇大人的青年正是蘇璟,此刻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絳紅色的官服,看起來別有一番威儀。聽到中年男子的話,回頭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滿城的百姓,你抓得完嗎?”
中年男子頓時有些慌神,他有些摸不清這位蘇大人的脾氣,不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只好順口答道:“把北門跟南門的軍隊都調(diào)過來,應該勉強可以!”
蘇璟看著城門口那一張張充滿了求生欲的臉龐,微微搖了搖頭道:“百姓會棄城而逃,原因在我們而不在他們。杜大人,你應該好好想想,為什么他們會對朝廷的軍隊如此沒有信心。”
“屬下知罪!”杜仲謙聞言臉一紅,沒有再提將那些百姓抓回來的話。
城門口涌來的人越來越多,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所以沒過多久,喧鬧的城門口就傳來幾聲慘呼,還夾雜著孩童尖利的哭喊聲。
緊接著城樓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蘇璟二人的目光同時轉(zhuǎn)向入口處。
“大人不好了。城門口踩死了幾個百姓,所有人都瘋了一樣往外擠,士兵們根本攔不住?!?p> 果然,一個身材魁梧的小將匆匆跑上城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放肆!”杜仲謙聽到身側(cè)之人一聲冷哼,心中不由一緊,沖著莽撞的小將呵斥道,“誰讓你擅自上來的,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自去領二十軍棍再來說話?!?p> 小將聞言身形一滯,粗獷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懊悔之色,不過并沒有多言,而是扭頭就走。
“且慢!”就在他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蘇璟忽然開口了,只聽他淡淡地道:“打開城門,讓他們走!”
小將聞言驚喜地回過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大官,激動地道:“大人此話當真?”
這位看似莽撞的小將名為辛夷,年方十九,本是一個普通的隊率,因為守將無故失蹤,副將楊祎重傷,所以奉命暫代守將之職。他看似莽撞無理,實則粗中有細,在這種關鍵性的問題上不可謂不謹慎。要知道一旦打開城門放走這些百姓,那可就意味著這座城池已經(jīng)被放棄了。沒有百姓相助,單憑他們這些士卒,根本別想攔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西涼軍隊。按照不久前回報的軍情,西涼大軍已經(jīng)在百里之外,兵臨城下只是須臾之間的事。梁州城身為大秦的西大門,其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這棄城而逃的罪名可不是誰都背得起的,就算是堂堂知府大人也沒這個能耐。
杜仲謙聞言嚇了一跳,這位蘇大人的脾氣可不怎么好,雖然跟了他多年,但是他陰晴不定的脾氣還是時不時讓他有些膽戰(zhàn)心驚,如今一個小小的將領居然敢質(zhì)疑他的決定,要是惹怒了他,倒霉的可不是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將一人。他好不容易才逃過了一劫,可不想陰溝里翻了船。于是慌忙呵斥道:“混賬!這位是堂堂的都統(tǒng)大人,深得圣上恩寵,豈是你能妄自揣測的。還不滾下去領軍棍?”
他這話說得極為漂亮,既點名了蘇璟的身份,又表明這棄城是對方一人的主意,與他杜仲謙毫不相干。
蘇璟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杜仲謙一眼,心中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小將聞言也身子一緊,不過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昂首道:“別說是二十軍棍,就算是要屬下這條命又如何?屬下只是想知道,這位大人方才說的話能不能作數(shù)?!?p> 此時杜仲謙想宰了這小將的心都有了,雖然蘇璟的脾氣讓人難以捉摸,但是他這次能大難不死還繼續(xù)坐這知府的位子,可是全賴對方出手。之前的靠山已經(jīng)靠不住了,腳踏幾條船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他杜仲謙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抱緊蘇璟的粗大腿,否則可不就是押解進京這么簡單,誅九族都是有可能的。之前那個叫許晨蕉的小捕快搜集到的那些所謂勾結(jié)西涼的證據(jù),如今可是全在眼前這位蘇大人的手里。
想到這里,杜仲謙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蘇璟,想開口卻又不敢開口。經(jīng)過這場大難,原本殺戮果斷的杜大人,也變得有些畏首畏尾,生怕再踏錯一步。
然而蘇璟并沒有動怒,只是冷冷地瞟了年輕的小將一眼,頜首道:“念在你愛護百姓的份上,本官饒你死罪!不過稍后西涼人來的時候,必須親手上交十顆人頭給我?!闭f完長袖一拂,轉(zhuǎn)身走到了城墻前,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將聞言上前一步還待確認一下,杜仲謙趕緊沖他使了個眼色,他咬了咬牙道:“屬下聽令!”這才轉(zhuǎn)身匆匆下了城樓。
沒多久,遠遠地傳來他粗大的嗓門:“大人有令!開啟城門!”
“是!”
隨著沉悶的吱呀聲,厚重的城門被緩緩推開了,堵在城門口的百姓頓時瘋了一般朝城門外涌去。
魁梧的小將看著城墻上迎風而立的身影,心中充滿了感激。不論這位來歷神秘的大人物能不能抗下這份責任,至少此刻他的擔當還是折服了這位桀驁不馴的小將。
對這些沖鋒陷陣的底層士卒來說,有一個有擔當?shù)膶㈩I是多么重要!
雖然這些年朝廷發(fā)了許多的軍餉給梁州城,但是他們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卻越過越苦。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只是知道不斷有人托關系來了梁州,也不斷有人托關系離開了梁州。人還是那么多人,做事的卻越來越少了。這也是他年方十九,就能坐上小將位置的原因之一。
現(xiàn)在的梁州城可以說是岌岌可危,城內(nèi)大部分的兵將在杜知府與賈師爺?shù)亩分嵌酚轮袚p失大半,更多的則沉迷享樂斂財早就失去了戰(zhàn)斗力,目前城內(nèi)能作戰(zhàn)的也就剩下不足五千人而已。而這次西涼國派出的可是足足五萬大軍,要想守住城還真不是一件光憑勇氣就能解決的事。都說梁州是西南重城,可誰又知道這個號稱鐵桶一般的重城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虛殼。
辛夷看著驚慌逃離的百姓,心中五味雜陳,連老百姓都知道這次梁州城危在旦夕,上面的那些達官貴人又知不知道?他此刻別無所求,只求朝廷那些大官能迅速想出應對之策,助梁州度過這次破城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