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碎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晚聽來格外清晰,有人走過來了。
唐子昔左右看了看,身形一閃藏到了一根柱子后面,直到端著銅盆的丫鬟走過才再次走了出來。嗅著空氣中飄來的淡淡的血腥味,不難推測有人受了傷。
走廊盡頭就是唐明儒的靜室。此刻靜室的門虛掩著,有一絲光亮從里面透出。不用說,肯定受傷的那個人就在里面。
為了不發(fā)出響動,唐子昔輕輕脫下腳上的鞋,貓著腰緩緩走了過去。
大概走到距離房門約三四丈遠(yuǎn)的地方,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聲。
唐子昔聞聲馬上停了下來,靈活地藏在了旁邊的柱子后面。她剛藏好,一陣沉悶壓抑的咳嗽聲便毫無征兆地響起,足足咳了數(shù)息的功夫才停下類,喘息聲短促粗重,聽起來極為痛苦。
她緊緊咬著嘴唇,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這個咳嗽聲她太熟悉了,以前每次唐夫人心疾犯了的時候就是這樣咳的。她無法想象那只捏住絲帕的手是如何的用力,才能發(fā)出如此沉悶壓抑的咳嗽聲。以前她還小,每日所想就是如何玩耍,根本不懂得觀察這些細(xì)節(jié),所以從未留心過自己的母親在承受怎樣的痛苦??涩F(xiàn)在這一聲聲急促的咳嗽,將她的回憶拉到了以往的每一次親眼目睹。她的心開始慢慢縮緊,就像有人在用力捏著她的心臟一般。
強(qiáng)烈的內(nèi)疚跟思念,反而讓她沒有了走進(jìn)去的勇氣。
房內(nèi)。
臉色緋紅的唐夫人正端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神情?fù)雜地看著對面的蒙面女子,道:“師姐,你流了很多血,還是包扎一下吧?”
蒙面女子眉眼威嚴(yán),氣勢逼人,正是無雙閣閣主洛甯。此刻她身上的宮裝不少地方都破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襯衣,濃郁的血腥味不斷從她那邊飄來。
一個端著裝滿了瓶瓶罐罐的托盤的丫鬟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看著桌上那把明晃晃的長劍,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上前。
洛甯不耐煩地道:“死不了,不勞師妹費心?!闭f完從懷中摸出一粒清香撲鼻的丹藥塞進(jìn)嘴里,開始閉目調(diào)息。
唐夫人一見那丹藥臉上便露出恍然之色,道:“原來林大哥煉出了朝露夕英丹,倒是師妹班門弄斧了?!闭f完沖丫鬟微微點了點頭。丫鬟立即如釋重負(fù)地退了出去。
沒多久洛甯便收了功,睜開眼道:“師妹又何必說這些酸話,這些年他給你煉的丹藥還少嗎?”
唐夫人微微一笑,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而是話鋒一轉(zhuǎn)道:“多年不見,師姐風(fēng)采依舊。我就不行了,老得都快讓人認(rèn)不出了?!?p> 洛甯輕哼了一聲,冷笑道:“大家從小一起長大,跟我你就別來這一套了。你什么心思我還能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點,明明心中得意得要命,表面上卻偏要裝出一副幽怨哀愁的樣子。有話直說就這么難?”
“師姐你誤會我了?!碧品蛉藝@了一聲,臉上浮現(xiàn)出無限的愁苦,道:“我是真的覺得自己老了?!闭f完掩嘴咳嗽了幾聲,隨手將沾上了血絲的絲帕扔在了一旁。
洛甯見狀冷哼了一聲,到底沒有說出更傷人的話。
唐夫人微微喘息道:“雖說當(dāng)年我確實跟林大哥有過那么一段快樂的日子。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早已成為了他人的妻子,連林大哥的消息也是從旁人口中偶爾得知。師姐你就不同了,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你啊。說起來,終究還是我輸了?!?p> 洛甯眼中異彩閃動,顯然對方這番話說到她心里去了。
唐夫人見狀微微一笑,接著道:“更何況,當(dāng)初在門內(nèi)的試煉中,要不是師姐多次出手相救,我早已成了谷中亡魂,又如何會有今天。師姐的恩情,雪柔一直銘記于心。”
洛甯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道:“師妹有心了,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彪m然她語氣依舊很生硬,但是之前那股殺氣已經(jīng)沒有了。
“可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情。”唐夫人搖了搖頭,鄭重地道:“沒有師姐,就沒有今天的雪柔?!闭f到這里目光直視著對方的雙眸,一字一句地道,“否則我也不會冒著被誅九族的危險,將太子的血脈留在身邊了。”
“你說什么?”洛甯霍地站了起來,可謂是又驚又喜,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真的收留了太子的血脈?寬哥兒有后了。”
唐夫人一聽頓時了然,知道自己這一把算是賭對了,道:“雪柔雖然只是一介婦人,但也知道誰才是正統(tǒng)。當(dāng)初若不是我夫君誤信了小人的讒言,又怎會給李孝可乘之機(jī)……要不是我一時心軟放走了李孝,又如何會有后來的大禍……總之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師姐要怪就怪我,一切與我夫君無關(guān)?!?p> 聽到對方提及舊事,洛甯的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痛楚之色,良久方道:“算了,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很多事我早就忘記了。太子與皇位無緣,只能說他福薄。你能冒如此大的風(fēng)險將太子的血脈救下足以將功補(bǔ)過?!?p> 唐夫人臉上浮現(xiàn)出喜色,道:“雪柔代唐家上下感念師姐的恩情!”說完鄭重地行了一禮。
洛甯目光一閃,道:“我只答應(yīng)不殺你,可沒答應(yīng)不殺唐明儒!”身上的殺氣再次隱隱浮現(xiàn),之前那種生人勿進(jìn)的氣勢又回到了身上。
“師姐!”唐夫人急了,正待開口再說幾句,卻被洛甯不耐煩地打斷,“你要再啰嗦,我就把那幾個孽種悉數(shù)殺個干凈!”
“……”
唐夫人愣住了,果然不敢再說下去,身形后退幾步頹然坐回椅子上,兩行晶瑩的淚珠緩緩從臉上滑落。
趴在屋檐上偷聽的唐子昔早就氣得臉色鐵青,幾次想沖進(jìn)去都忍住了。一來她自問不是人家的對手,二來她也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二人口中的太子是前太子李寬,就是當(dāng)年被二皇子跟四皇子下毒害死的那個倒霉太子。據(jù)說當(dāng)年的太子李寬極得先帝喜愛,而且英明睿智,滿朝大臣都說太子將來必是一位明君。可惜后來二皇子跟四皇子突然造反,弄成了兩敗俱傷的下場,否則也輪不到李孝這個從來都不受寵的皇子來做皇帝了。
“東南方向!”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細(xì)若蚊蚋的聲音傳入耳中,正是之前提醒她回到肉身的那個聲音。
她忙抬目朝東南方看去,果然見到一個快若鬼魅的身影正朝這邊飛掠而來。她忙將身子一縮,藏在了屋檐下的凹槽里。那里有一根梁壞掉了,剛好夠她藏身。不料卻磕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房內(nèi)洛甯耳朵微微一動,顯然已經(jīng)聽到了什么動靜,抓起桌上的長劍就往外走。
唐夫人見狀臉色一變,道:“師姐!”
洛甯回頭瞥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放心,你的好夫君現(xiàn)在還有些用處?!闭f話間已經(jīng)率先走出了房門。
她站在欄桿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暮煙湖,目光中浮起一抹難得溫柔之色,道,“算起來,小公主也該長大了,也不知道生得什么模樣?是像寬哥兒多一些,還是像婉儀多一些?”
唐夫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原來師姐是想見小公主。”話沒說完臉色再次一變,看著對方的背影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必驚訝!”洛甯的聲音波瀾不驚,仿佛說著一件極普通的事,“若非早就知道小公主安然無恙,我又怎會留你到今日?!?p> “原來如此?!碧品蛉宋⑽澢难鼦U漸漸挺直了,臉上的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凄苦無助,變得有些陰沉,冷冷地道,“師姐還真是煞費苦心。”她緩緩拔下頭上的金釵,眼中浮現(xiàn)出一抹殺機(jī)。
洛甯渾然不知危險將近,道:“如今我時日無多,若是不能找到天蛛果,怕是活不到下一個十一年。”說完低頭看了一眼掌心那條已經(jīng)快到了手腕處的黑線,“其實我們師姐妹的命運何其相似。雖然你沒能與他長相廝守,可這些年他雖然常伴在我身邊,我知道他心中并不快樂……”她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唐夫人停在了離對方不足一米遠(yuǎn)的地方,嘆道:“過去的是是非非誰又說得清。畢竟林大哥現(xiàn)在還陪在你身邊,怎么都比我好?!?p> “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覺得欣慰的事了?!甭邋傅恼Z氣跟著輕快起來,“自從有了翎兒之后,他這幾年對我的態(tài)度好了許多?!?p> “翎兒?”唐夫人聞言愣一下。
洛甯轉(zhuǎn)過身笑道,“不錯,翎兒就是我跟林大哥的女兒。”
唐夫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藏在袖子里的手幾乎要把那支發(fā)釵捏斷了。
洛甯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忽然道:“師妹這些年武功沒擱下吧?不知是否還能接我三十招?”
唐夫人回過神,勉強(qiáng)笑了一下,道:“讓師姐見笑了,這些年我被病痛纏身,能活下來還是多虧了師妹跟林大哥每年送來的丹藥,武功早就擱下了?,F(xiàn)在別說是三十招,怕是三招都接不了?!?p> 洛甯頜首道:“師妹一向謙虛,所以……”她忽然手腕一抖,長劍如靈蛇出洞只取唐夫人胸口,“還是要試過才知道?!?p> “師姐!”唐夫人驚呼一聲,藏在袖口的發(fā)釵就要射出,忽然瞥到對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馬上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唐子昔見狀大驚失色,正要不顧一切地從藏身之處撲出去,忽然眼角處人影一閃,一道身影已經(jīng)從她身旁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