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未成

　　我看著父親束起的烏發(fā)，他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他烏黑的頭發(fā)里，是沒有那刺眼的一根根銀絲的。

　　他的臉龐依舊，卻多了幾分滄桑。

　　我掩下心里的傷感，低聲道，“父親，錦繡宮后面那扇可以出宮的門，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垂下了眼眸，“那扇門，是你姑姑告訴我的?！?p>　　是姑姑留下的門？可我從前來錦繡宮這么多次，姑姑從來沒有給我提起過這里有一扇可以出宮的門。

　　“姑姑？可姑姑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父親沉聲道，“那是因為你姑姑，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從那扇門出來?！?p>　　我心頭微微一痛，看著父親微微沉下的眼眸，姑姑，你從前在錦繡宮，心里也同我這般嗎。

　　姑姑，顧家的女兒，終究是要入宮的。

　　我們的命，該是如此。

　　父親輕輕撫了撫我微微泛紅的眼，溫聲道，“你姑姑以為，你不會步她的后塵。她以為，她在前面，可以為你擋去風(fēng)雨，為你擋去入宮的圣旨，可她終究是走了。”

　　姑姑，我好想你。

　　如果現(xiàn)在你還在，該有多好。

　　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那還有多好。

　　終究，我也入了這深宮。

　　終究，從那扇離開皇宮的門走出。

　　顧家的女兒，生來就要如此。

　　但姑姑是最好的女子。

　　姑姑在皇后的位置上離開了整個世界，也離開了我。

　　姑姑她很愛我，在我沒有母親關(guān)懷的這十幾年里，是她一直在保護(hù)著我，是她教會我詩書禮儀，琴棋書畫，教會我成長。

　　她是未國最完美的女人，不，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她的眼里有山川海洋，有日月星辰。

　　她也愛她自己，她是不愿進(jìn)宮的。

　　那時的姑姑便早已明白深宮的可怕，她不想踏入這讓人憎恨的地方。

　　可那么美好的姑姑最終也被深宮緊緊地鎖住了。

　　父親他將姑姑送進(jìn)了長安城的大門，后來又將我送了進(jìn)去。

　　他說，“顧家的女兒，生來高貴?！?p>　　父親說的沒錯，我是顧家的女兒，我頭上頂著顧家的臉面，我背負(fù)著的，是一整個家族。

　　所以我不得不入宮。

　　可我偏偏在這個時候，遇到了自己想要交付一生的人。

　　我的眸光微微掃過在嗜血烈馬旁站著的少年，他靜靜地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如畫般美好。

　　入了宮墻，卻斷不了宮外的念想。

　　我的命運，便是注定要在深宮之中終老，直到死去。

　　我改不了，也不能改。

　　從此我的身上又背上了未國皇后的稱號。

　　我是未國的新皇后。

　　我嫁給了一個不愛我的人，與其說他不愛我，倒不如說他根本不在乎我。

　　他甚至忍心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姑姑，他曾經(jīng)，對你，是怎么樣的。

　　他不在意我，我自是也不在意他的。

　　我哽咽，“父親，宮里的生活，比衣兒想象中還要難?！?p>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微微皺起了眉，眸光深邃，“再難，也要走下去，一切放心，只要有丞相府在，誰也不能動你?！?p>　　天空覆上薄薄的一層紅色，那是晚霞的顏色。

　　“衣兒，天色不早了，恐怕今日你沒法再往民間走了。方才皇上已經(jīng)應(yīng)允我馬上將錦繡宮的人調(diào)回去，他若敢再禁你的足，就立刻告知父親，父親馬上入宮來為你討回公道。我顧家的女兒，豈是他能欺負(fù)的。”

　　“今日得見父親，衣兒已經(jīng)知足了?！?p>　　我心里明白，他要討回的，不是我受的欺辱，而是顧家的顏面。

　　顧家的人，不能受到這樣的待遇。

　　畢竟丞相府，富可敵國。皇上總要對此忌憚幾分。

　　他轉(zhuǎn)身喚道，“許將軍?！?p>　　許之什將馬兒拴在一邊，朝我們走來。

　　一步，兩步，他在慢慢地接近我。

　　他離我越來越近了。

　　可我是皇后，我不能對別的人動情。

　　就算皇上與我，沒有一絲情分可言，就算我的年齡，還承受不起這個重量。

　　我也想，守住我的名譽。

　　我不想遭受外界的流言蜚語，我不敢去經(jīng)歷那些。

　　因為顧家的女兒，不能經(jīng)歷那些。

　　我與他，終是未成，終是不可能的。

　　我心里明明那么清楚，可為什么我總是想要去靠近他。

　　他已走到我身邊，“相爺?！?p>　　父親輕聲道，“許將軍，還得麻煩你送衣兒回去，我好放心?！?p>　　雖是請求，我卻沒有從他的眼眸里看出一點請求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命令一樣。

　　他畢竟是將軍，雖然他剛剛回來，但如今也是個厲害人物，父親怎么能這樣跟他說話。

　　許之什眸色微微閃了一下，生硬地笑了笑，“相爺放心?！?p>　　他的話是極少的，可他看起來并不像是那種寡言少語的人。

　　我輕聲道，“有勞將軍了?！?p>　　他清笑道，“我本就閑的無事?！?p>　　雖是笑著的，卻總覺得他生分了許多。

　　父親叮囑道，“衣兒，回宮后照顧好自己，切莫再如這樣憔悴。”

　　我微微失落，再相見，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父親，為何你不說些其他的？

　　我應(yīng)道，“父親放心?！?p>　　本是有好多話想說，在腦海中預(yù)想了好多次見到的時候該要說什么，可是真正見面的時候，我竟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許之什輕輕說道，“走吧?！?p>　　我朝父親笑了笑，如從前那樣。

　　旋即便轉(zhuǎn)過身，就算不想離別，可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與其不舍，倒不如早些走。

　　早些轉(zhuǎn)身，終是好的。

　　許之什又帶我走進(jìn)了那片林子，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本就不被太陽眷顧太多的林子此刻顯得更加陰沉了些。

　　林子里的蚊蟲們也都出來了，我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袖，生怕腳下會出現(xiàn)一些會咬人的蟲子。

　　許之什意識到我突然的變化，他抬頭望了望即將被黑夜取代的薄暮，溫聲道，“衣兒莫怕，小心點便好?！?p>　　我輕聲應(yīng)道，“嗯。”

　　這片林子，總給我一種可怕的感覺。

　　我想要緊緊拉著他，跟在他的身旁，那樣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會被嚇到。

　　因為有他在，所以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