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覺得上學(xué)少了許多樂趣,她在學(xué)校里見不到姐姐了。媽媽一直讓她在學(xué)校吃食堂,可這學(xué)期她堅決不肯。就算中午回家沒有好吃的飯菜,她也要一溜煙跑到家。大梅呢,只要在家,總想辦法為她弄點可口的炒菜。
可是姐姐在家的日子不多,對于她的病情,父親也開始著急了,他帶著她四處求醫(yī)。因為老是沒效果,他和母親都不太相信那些大醫(yī)院了。
只要有誰提到某某人、某某地,就算是某某神,但凡有點道道的,他都會找上門去。
遠的、近的、能的、超能的,見識了各種各樣的大夫。不管是中醫(yī)、西醫(yī)、還是中西結(jié)合的,但凡能看病的,他都要去試一試。就連母親廠子的人也發(fā)了善心,每逢外出求醫(yī),母親大都能準(zhǔn)到假跟了去。
有的時候,跑得很遠,母親干脆替小妹也請了假,一家四口出去。
醫(yī)生固然有他的道道,但總不敢自詡神仙。那神仙才真的是神通廣大,讓小妹大開眼界。有的化身在樹干上,有的顯靈為樹上的疤,有的金身泥塑,有的肉眼凡胎。有的舌燦蓮花,有的金口難開。有的能算你左鄰右舍,有的能請?zhí)焐仙褡?。有的指名道姓,有的陰陽自通。他們都保證能治好大梅的病,只是沒說期限。
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規(guī)矩:來時先點香,走時才給錢。當(dāng)然不能說是錢,是進奉,錢多俗氣??!
可憐我們的大梅,吃了不少香灰,磕了無數(shù)個頭。
但母親說磕頭總是好事。好事倒是多了,大梅的病情只不見好轉(zhuǎn)。
不管怎么說,大人的心思沒有白費,大梅多了一位了不起的干媽——觀音菩薩——她也成了母親后半輩子的偶像和依靠。觀音菩薩——通過她現(xiàn)世的代言人,送給大梅一個銀項圈——和閏土的一樣,而且還有交待:長大成人,歸還本尊。
從此,大梅就和銀項圈合二為一了。
小妹有無數(shù)次想去摸一下,都被母親擋了回去。
雖然有了觀音護駕,可是病魔的氣數(shù)未盡,仙家也無可奈何。但觀音大士也不是等閑之輩,她為大梅立了看不見的屏障,將壞人擋在外面。
雖然那些江湖游醫(yī)、五方術(shù)士,有的是父母請了來的,有的是不請自來的,但都沒有開出奪命偏方。并且有的秘方小妹吃了也毫發(fā)無損。
小妹雖然記不住那位大師的長相,但他配制的藥方讓小妹回味無窮。
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天。小妹放學(xué)在家,姐姐坐在飯桌前看她的書。老大遠就聽見父親的講話聲。
她們倆個走到門口一抬頭,正瞧見父親恭恭敬敬地領(lǐng)了一位郎中走了來,一個莊嚴(yán),一個肅穆。到了門口,兩個人請來請去了好一陣才進了門。
父親和以前一樣,如是一番說了一遍;大師也和同行一樣,如是一番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先是看大梅,后是看房子。他對于主家能拿出多少銀子,心里有數(shù)了。那大師正襟危坐,搭了搭大梅的脈,看看她的舌苔,眼珠子轉(zhuǎn)了好幾圈,搖搖頭、晃晃腦。
他確實和其他的同行又不太一樣。他不僅開出了藥房,還親手調(diào)制。所有的配方小妹都記不住,只記住了關(guān)鍵的兩種:黑芝麻和紅糖。大師準(zhǔn)備了兩大玻璃罐,被父親小心地放到床底下。
這好心的大師,也許他調(diào)制的時候就考慮到了小妹,量多而味佳。不比那些苦的要命的湯藥,聞著就想吐。而且大師說了,每天只要吃一次,每次兩湯匙,小號的。
剛開始幾天,小妹看著大梅吃那藥也不覺著什么,母親也告誡過她:是藥三分毒。她沒敢碰??擅炕匾娊憬愠缘媚敲聪?,味道又特別的好聞,小妹忍不住了。
終于,她嘗了一口,味道不錯,再嘗一口,更香。這哪里是藥?分明是難得的美味。于是,藥少得快了。雖然母親知道了,不停地?fù)Q地方,小妹總能找到。于是,不到一個月,一瓶吃光了;沒到兩個月,兩瓶見底了。
藥吃完了,錢也花光了,借來的錢也用光了。大梅的病情沒有起色,和一年前一樣。醫(yī)生說了,這樣下去不行的。
父親急了,母親更慌了。母親說你就不能不抽煙嗎?父親說那我活著干嗎?母親不說了,父親繼續(xù)抽?,F(xiàn)實萬般無奈,病情萬般無法。母親本來就不相信父親,父親也不相信自己,他們都信佛了。
于是神龕買回來,神像請進來。鐘堂掛上墻,佛頭請上座。佛頭是講經(jīng)的主講人,講經(jīng)是望江村傳統(tǒng)的宗教活動,旨在宣揚佛法,揚善貶惡,號召人們多做善事,不要妄為。舉辦講經(jīng)的人家希望以此能消災(zāi)避難,驅(qū)邪去魔,順風(fēng)順?biāo)?p> 小妹很喜歡聽講經(jīng)。佛頭堂前坐著,驚堂木一拍,舉座皆震,氣勢不輸升堂的欽官。他在上面講,眾人在底下應(yīng)。講的人頭頭是道,聽得人入了境界,雙方互有默契。到了高潮,眾人一起高誦:南無阿彌陀佛!起起合合間,一則則神仙故事,一個個民間傳說流到了人們的耳朵里,播到了受眾們的心里。善念在一個個幼小的心靈中扎根,在一個個迷茫的心路里行走,也讓無計可施的父母親生出了無限的希望。
小妹本以為只有一個觀音菩薩,就是電視劇《西游記》里的模樣,誰知原來有那么多的化身。除了觀世音,還有如許多的菩薩,每一位都是心懷慈悲、手段非凡。母親說只要心誠,總能感動神仙的。
可神仙畢竟看不到。這段時間,大梅和小妹最關(guān)心的就是每天晚上播放一集的電視劇——《西游記》。那幾天正逢《西游記》開播,給姐妹倆帶來了無限的樂趣。雖然自家沒有電視機,她們總要準(zhǔn)點守到電視機跟前,和許多小孩子一樣。
其實,那時全村也就一臺電視,還是黑白的,小小的個子,散發(fā)出了無窮的魅力,陪伴了正在成長的這一代人。
這姐妹倆像著了魔似的,每集不落,不管父母多么不滿,也不在乎主人家的臉色變了幾變,她們是一定要看完了才走。一向聽話的大梅,隨便母親怎么勸說,她都聽不進去。
她一門心思要去看,她想就算看完了暈倒也值了。她們每天自己帶著小板凳,安安靜靜地坐到電視機旁邊,和孫悟空一起去降妖除魔。腳凍麻了,手凍腫了,她們根本就不知道。事后也不后悔。
可惜的是,電視劇太短了,放了兩、三個禮拜,完了,這可如何是好?倆姐妹丟魂落魄,總覺得突然少了點什么,生活一下子就像沒有放鹽的菜,淡而無味。
尤其是小妹,她做夢都夢到孫悟空了,花果山、水簾洞、太上老君、東海龍宮,每天晚上都在睡夢中陪著她,連那些小鬼都那么可愛。她們還每天都去看一看,但現(xiàn)實就那么殘酷,沒有了,放完了。
過了一兩個月,她們都不能接受,默默地盼著,不死心。
沒有法子,只好讓時間沖淡一切,但是六小齡童的名字已經(jīng)和孫悟空化為一體,永遠地刻在她們的腦海里。片頭那猴王橫空出世的畫面及音樂,帶給了她們無窮的振奮和期待,讓他們暫時忘卻了病魔,放下了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