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甘羅登上城樓，周圍的尸體都已經(jīng)被抬下去了，在離城門一里的地方，秦軍在那里挖了一個二十幾丈寬的大坑，正在往里面埋東西。
斷掉的雉堞上面還有斑駁的血跡，只是已經(jīng)干了，甘羅把手放在雉堞的斷面輕輕撫過，掌心傳來一陣刺痛。
綿綿不絕的秦軍隊伍從城外進來，盧延城是秦國的了，然而這座城卻馬上要成為廢城了。
攻進城門的那一刻起，蒙驁就下達了屠城的命令，充斥著暴怒和興奮的秦軍涌向城里的各個街道，很快便是一陣陣婦孺的哭聲。
甘羅的眼角有些濕潤，當(dāng)他親眼看到秦軍屠戮婦孺的景象，便是在心底里刻下了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
為所欲為，這四個字的含義幾乎是不能說的，在戰(zhàn)爭的陰霾下所有的暴虐似乎都成為了常態(tài)，甘羅抬起頭來，努力地壓抑著心底的懦弱，身體卻又禁不住一陣顫栗。
北門的路不好走，殘存的魏兵順著林子里的小道往另一個城池敗退，可是城里的很多老弱婦孺，卻被留在了秦兵的刀鋒之下。
城里的某處街道，一個年輕女子倉皇地逃著，一群秦兵正在追她，不斷發(fā)出怪異的大笑聲。
女子抵不住圍追堵截，很快便在一個拐角處摔倒下來，神色驚怖地望著漸漸圍過來的秦兵，已經(jīng)嚇得發(fā)不出聲了。
“我的...是我的...！”
秦兵們爭搶著獵物，只是在決定歸屬權(quán)的問題，卻沒有發(fā)現(xiàn)腳下的女子因為極度的恐懼嚇得一臉慘白，那樣子，就像是死人一樣毫無血色，甘羅從來沒有想到過人在驚恐至極時，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秦兵們按奈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也不管先來后到，只是覺得誰先搶到就是誰的，便把手里的刀劍仍在一旁，開始拉扯著女子消瘦的手臂，想把那只金鐲子從她的手上摘下來。
女子的手臂很快就被折斷了，軟趴趴的像是一灘爛泥似的吊在身體一側(cè)，但是女子卻沒有疼痛的感覺，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最深的恐懼所占據(jù)，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了。
爭搶一番之后，幾個秦兵誰也沒有把金鐲子摘下來，那金鐲子的尺寸和女子的手臂剛剛好，如果慢慢地取，應(yīng)該是很快就能取下來的，只不過，秦兵們太急了，又在互相爭搶，便是過了好一陣子也無法得逞。
“嗎的！”某個秦兵發(fā)了火，大聲地嚷了一句，隨手抽起身旁的一把劍來，一下將女子的手腕給砍斷。
金鐲子取下來了，先拿到的秦兵獲得了它的歸屬權(quán)，其余人悻悻不滿，罵罵咧咧幾句之后，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了。
秦兵緊緊地握著金鐲，迎著陽光滿心歡喜地欣賞自己的戰(zhàn)利品，金光燦燦的鐲子看起來非常漂亮，雖然那上面還有女子的鮮血，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臉上，但他絲毫沒有在意，只是哈哈地狂笑著。
女子倒在了地上，或許是死了，又或者只是昏厥過去，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秦兵一腳把她踢開，也沒來得及刺上兩劍，便又沖向下一個街道了。
甘羅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兒，上輩子他在作戰(zhàn)區(qū)執(zhí)行任務(wù)時，類似的一幕也有見過，在另一個時代，這是邪惡的恐怖主義才能做出來的事情，但是現(xiàn)在，甘羅甚至都不能說那個秦兵此舉是不正義的，想想又是一股心酸涌進肺腑。
掠奪和殺戮進行了很久，城里所有的食物、布料、青銅器和鐵器都被運到了城外的輜重營，昨夜遭到魏騎劫營，秦軍十分需要補充物資，
一輛倆運送貨物的車馬從甘羅的身邊駛過，那上面堆得滿滿的，夾雜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忽然，甘羅的后背冒出一股冷意，正想回轉(zhuǎn)頭看，一聲大喊卻先傳進耳朵里。
“大人小心！”
嗖...
回過頭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沉沉地跪倒在他面前，胸前插著一支穿透的箭。
少年緊緊地握著一把短劍，他的偷襲沒有得逞。
甘羅看著少年的眼睛，少年的瞳孔在一點點的失去光彩，不過那眸子里仇絕的恨意，卻怎么也不肯消散。
騎士來到了甘羅的身邊，見甘羅一人獨行，神情有些恍惚，便猜想甘羅是昨夜沒有休息好才這般樣子，于是勸道：“大人，敵軍雖退，但城內(nèi)仍有危險沒有消除，大人不妨回營暫歇，待大將軍召見我再來通知你不遲?！?p> 果然，他們還是沒把自己當(dāng)做秦軍的一員吧，自己只不過是大王派來混取功勞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能打得了什么仗呢？
甘羅如是想著，也沒說什么，只是默許著讓護兵扶上馬背，將他送回了營帳。
中軍的幾個營盤沒有參與屠城，這種事情一般都是賞賜給前鋒營，幾乎所有的戰(zhàn)斗，前鋒營死的人總是最多的。
營帳里的趙菲還在鬧騰，破城之后，甘羅希望她不要進城，但她不肯，甘羅就派來一隊護兵看住她，不巧的是甘羅低估了趙菲的能力，二十個護兵沒能制住她，反倒被打锝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大片。
甘羅不得已，靠近她假意允諾說了幾句，然后趁她不注意一掌劈在了她的后頸上。
趙菲很快從昏迷中醒過來，見到自己被綁得像個粽子似的，便一直吵鬧著讓周圍的護兵把甘羅找來，說是宰了甘羅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甘羅走進營帳內(nèi)，一眼就看到趙菲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兩根眉毛都立起來了，臉也氣得紅紅的，估計是想要生吞了自己才能解恨。
甘羅抽出懷里的匕首，視線落在了趙菲的手腕上。
她的手和那個女子一樣，有著優(yōu)美的線條和白皙的皮膚，甘羅微微晃了下頭，將腦海里的那一幕掙脫掉，然后舉起匕首又快又準(zhǔn)地割斷了繩子。
趙菲甩了下手，斷繩便自然而然地散開掉到地上。
呼...！
幾乎就在斷繩掉落的同一瞬間，一陣衣帛破空之聲也隨之響起。
甘羅格擋幾招，很快就被趙菲占了優(yōu)勢，連手里的魚腸劍也被趙菲一個斜挑打到了營帳的立柱上面，發(fā)出一聲脆響。
“你這臭小子竟敢把我綁起來，看我怎么教訓(xùn)你！”
說罷，趙菲將掌鋒橫在甘羅的頭頂，以極快地速度揮了下來。
甘羅知道趙菲的脾氣，嬌生慣養(yǎng)的趙國公主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綁起來吧，心里的火氣肯定不是一般地大。
“女俠...”甘羅求饒道，趕緊嬉皮笑臉地將手里的物件兒遞了過去。
物件兒是一個平淡無奇的琉璃坯，被切割成了三角錐的形狀，打造它的工匠手藝很不錯，琉璃的表面十分光滑規(guī)整，只不過工匠還沒來得及開始雕刻花紋，就已經(jīng)被抓去當(dāng)輜重營的奴隸了。
趙菲瞥了一眼琉璃坯，不滿地說道：“就這破東西，你也好意思拿出來？哼...看掌！”
“別啊女俠，這東西很神奇嘞。”
甘羅硬著頭皮拉著趙菲往營帳外面走，趙菲掙開手，又白了他一眼道：“你可別糊弄我，從小到大父王給我的翡翠玉石可不少，像這種淡得跟水一樣的琉璃難看死了，有什么神奇的?！?p> 正當(dāng)午后，陽光穿過空中的彤云透向大地，讓人有股暖洋洋地感覺。
“這種色彩淡的才好咧，顏色深了，那便看不到它的神奇之處了?！备柿_嘿嘿笑道，將琉璃坯舉了起來，然后張開另一只手迎接太陽的禮物。
趙菲湊了過來，見到甘羅手中的道道亮麗色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彩...彩虹！是彩虹！是彩虹?。 ?p> “嗯，怎么樣，很神奇吧？”甘羅看著趙菲重新浮上笑意的眼睛，然后將手握了起來收到腰間，“把你的手張開，我把彩虹送給你?！?p> 趙菲揚起嘴角，一雙眸子也笑得彎彎的，將信將疑地伸出手來：“彩...彩虹也能到我、我的手里來嗎？”
“當(dāng)然！”甘羅將握著的手放在了趙菲的掌中，然后抽開自己的手，將琉璃坯微微調(diào)了下角度。
虹霓落在了她的手上，趙菲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動也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這近在咫尺的虹霓就會從手中溜走。
她笑得很開心，抬起頭來問甘羅為什么，一雙酒窩像是盛滿了馥郁的佳釀，那般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