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放邊城
“不見……仙山……”
似有蝴蝶翩翩入夢來,翩躚之間夢囈如訴,令人朦朦朧朧地被牽走了心魂。
“大道……長生……”
楚云音想要揮手抓住那只蝴蝶,卻縱身撲進(jìn)一片仙云花海之中。
漫山遍野的仙云花浮在島上,一個男子笑眼溫和地立在海中,似乎在對什么人說著終生的誓言??伤齾s覺得心頭一疼,伸手去捂胸口,竟?jié)M手鮮血。
心頭血滴滴答答地淌下來,疼得她撕心裂肺地慘叫……
楚云音恍然睜眼,從夢中醒轉(zhuǎn),猶在驚悸之余,身上的傷口疼得她不停地抽搐。
“三爺,三爺?!?p> 一道聲音輕輕喊著,楚云音轉(zhuǎn)頭去看,一個身上還散發(fā)著油膩味的布衣老頭正趴在鐵牢外頭喚她。
“是我,老李頭,三爺。”
老李頭見楚云音嘴角不停地溢出鮮血,知道必定是五臟六腑都傷了,連忙掏出懷里的傷藥道:“趁沒人的時候上點(diǎn),總也管些用?!?p> 楚云音閉上眼,沒有理會他,也不再動彈。
將傷藥藏好后,老李頭又塞了兩個油餅在茅草底下,這才匆匆地走了。
老李頭走到一處空地上,一個綢緞衣裳的中年男人正模樣焦急地等著他。見他回了,問道:“三爺如何?”
老李頭抹了把淚,搖搖頭道:“不大好”
“唉……”中年男人無奈道:“偌大個楚云家尚且被滿門屠滅,你我市井小民又能如何……”
說話之人正是針鋪掌柜,那一日被云音一路追到山里的劉信。
東洛城不過是遇荒境角落里的一座北國小城,就連知府都是些被貶的落魄書生,荒年盜匪橫行更是無人問津。
但不知道哪一年,東洛城來了三個惡霸,竟然趕走了暴匪,霸下整片南府街。自那一日起,東洛城方圓五百里無人敢犯。
其中有個女惡霸更是武功了得,一身劍法出神入化,人稱楚三爺,雖說為人兇惡,老百姓卻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這一方土地是誰在護(hù)著他們,心里都明鏡兒似的。
如今楚云門被屠,東洛城的山倒了,怎能不叫人心有戚戚。
“如何是好啊……”劉掌柜嘆道:“三爺雖是表面兇惡,可哪次不是背地里接濟(jì)咱們,竟落得如此下場……”
二人不再言語,老李頭想起從前暴匪作亂,民不聊生,心道:“罷了,活一日算一日,死了……也干凈……”
而當(dāng)月光重新灑在這片土地上時,又不知是多少年了。
天窗口漏出微弱的光,一點(diǎn)點(diǎn)落滿眉睫,楚云音想支起身子,試了好幾次,疼的得吐了幾口血卻依然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啊……”
她忽然憤怒而無力地一拳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干癟的嗚咽,決堤的淚水不停地沖刷著臉上的鮮血。
“二哥,你在哪兒啊。”
楚云音埋頭痛哭,那一地的尸體,每一具都像生生剮了她一塊肉,如今楚云烈生死不明,楚云風(fēng)遠(yuǎn)在天邊,她從來沒有這樣無助過。
可恨她不知是什么樣的人要滅她楚云門,這樣多的人命啊,就這樣毫無道理地沒了。
“起來起來!”
不過才四更的天,獄卒已經(jīng)開始清點(diǎn)犯人。楚云音挪到鐵柵欄邊,問道:“大人,你們可曾見到我大哥?”
那小獄卒被楚云音一聲大人嚇得不輕,卻躲閃著目光不敢支吾。楚云音咬了咬牙,道:“我要見你們知府大人?!?p> 那獄卒為難道:“您就別為難我們了,我們吃的也是送命飯,不敢多說?!?p> 楚云音趴在囚車上死死地盯著人群,不肯放過每一個被拉上囚車的人。
直到囚車一寸一寸地離開了東洛城的地界,綿延不絕的積石山脈像夢境一樣呈現(xiàn)在她面前,她才喃喃道:“大哥……楚云門真的沒了……”
抓著鎖鏈的手無力地從鐵牢上滑下來,楚云音靜靜地靠在圍欄邊,周遭的人皆是滿面枯槁,可天色卻明澈得令人恍覺尚有生望。
“過了這座山,就是邊境青州城了?!?p> 囚牢里一個長發(fā)垂地的女人忽然開口道,似是在同云音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楚云音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這女子說的,她的確都不知道。
“姑娘……”女子目光躲閃道:“能將你的吃食……分一些給我……”
楚云音收回目光,這囚牢里哪來什么吃的,想了想才悟到,原來是看中老李頭留下的這兩塊餅了啊。
“吃吧。”
她毫不在意地將兩塊餅子遞過去,便接著閉上眼,至少知道自己被流放到了青州城。
那女子接過后,又放回一塊,就不再說話了。
一路走了幾天,楚云音都無法進(jìn)食,只是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吐,她卻強(qiáng)撐著,勉強(qiáng)喝些水,以免讓人看出來。
傍晚時分,終于到了青州地界,四處都燃著火把。
押送的官差正在交接犯人時,卻聽見一個女人驚聲尖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楚云音一看,竟然是前幾日那個長發(fā)女子,她皺起眉頭,一旁的女人仍在哭道:“我……親眼看到她將金子包在餅里……吞下去了……”
“拖下去拖下去。”官差不耐道。
這時又有幾個官差上前,一一察看囚車上的女人,等走到楚云音跟前時,卻揮手叫來幾個差役道:“這個快死了,殺了扔出去?!?p> 楚云音瞪大雙眼,死灰一般的面色上布滿了不甘,頓時氣血上涌又吐了一口血,惹得官差愈加嫌惡,道:“一并拖下去,其余的充入下三營?!?p> 差役上前將楚云音從囚車?yán)锿铣鰜?,正?zhǔn)備拔刀,卻被喝止:“別在這兒殺,臟兮兮的,拖遠(yuǎn)些?!?p> “是?!?p> 幾人便將楚云音拉了出去,邊走邊道:“新來的這批女人,咱能去嗎?”
“沒聽見是下三營嘛,自然能去?!?p> 其中一人不屑道:“幾個軍妓算什么,到時候咱去青州城最大的挽香閣找樂子,什么姑娘沒有,那才叫逍遙快活呢?!?p> “你有那艷福嗎?”另一人傻笑道。
楚云音沉沉地躺在囚車上,還能勉強(qiáng)睜開眼看一看天上的月色,與東洛城城相比,這里的月色真是太遠(yuǎn)了。
死了也好,免得受人侮辱,落得這樣的下場,難怪那長發(fā)女子寧愿吞金自盡,如今看來,不如死了的好。
二哥,你走得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這一別,我只能在黃泉路上等你了。
運(yùn)尸車停下,烏云遮住月色,長空一片漆黑。
坑坑洼洼的土坡上,一條短毛黑狗蹬著四條小腿噠噠噠地向前跑,身旁并行著一個步履匆匆地老婦人,粗布麻衣,看起來有些蒼老,體格卻尚且健壯。
“差爺……”
老婦人湊到一處亂墳崗上,正是剛才那幾名差役停尸車的地方。
“差爺,我這都給了錢了,怎的這么些天還不見人吶?!?p> 那老婦人一臉卑怯道,拉尸車的差役冷哼道:“你那點(diǎn)銅板,還想買個好姑娘?”
“都在這兒了,自個兒挑,別耽誤爺幾個吃酒。”
“這、這怎么行呢……”
月光底下陳著兩具死尸,嚇得那老婦人急道:“差爺,這是死人吶,我買的是活人?!?p> “叫什么叫,真以為爺們稀罕你那幾個破銅板,這是給老東家面子,不然連死人都沒得叫你挑的?!?p> 老婦人拖著他們,哭道:“你們收了我的錢啊,怎么不給辦事兒!”
“滾滾滾?!蹦遣钜圩钆赂@等撒潑的婦人計(jì)較,怒喝道:“再叫連你也殺了!滾!”
說罷丟下那老婦人,大搖大擺的走了。
那短毛黑狗蹲在老婦人身邊,淺淺地打了一個哈欠,似乎是在等她哭夠了起來。
老婦人嗚嗚咽咽地哭了半晌,方才起身道:“來福,家去,家去吧?!?p> “咱走?!?p> 老婦人拖著蒼老的步子,短毛黑狗哼唧一下,卻沒跟她走。
“怎么了,來福?!?p> 來福又打了個更大的哈欠,一只手便順著它輕輕擺動的尾巴抓了過來,仔細(xì)一看竟是從那尸體邊上伸出來的。
老婦人唬了一跳,來福干脆站起身避開那只手,蹲到一邊去,便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我……還活著……”
天上的流云飄飄散散,散到不知哪一方天地,地上萬頃靈木,蒸騰出濃郁的靈氣,仿佛陳年老酒一般醇厚。
“少公子,那世子赤淵渡劫隕落無疑。”
一只奇火異獸自云間飛落,輕輕地蹲伏在一個深藍(lán)衣袍的少年身前,向他稟報(bào)道。
少年站起身,立在一望無垠的靈草田中,眉眼如細(xì)細(xì)和風(fēng),寬大的袖擺迎風(fēng)鼓起,并無半點(diǎn)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一眼望去就如那凡間的翩翩少年郎一般,令人心生好意。
“赤淵那雪瑞獸,可有蹤跡?”
那奇火異獸正將靈田中的紅千葉用烈火烤了烤,大口大口地吞入腹中,聽了這話,有些懵然道:“并無。”
“那就是了。”
少年又澆了幾片靈田,便一揮手將花田隔起來,看著那火獸道:“這田里的紅千葉都被你貪吃光了,再吃,我就將你關(guān)在這里,種上三百年的花田?!?p> 火獸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花田,垂著大腦袋跟在少年身后,離開了花田。
赤淵,你可別讓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