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雷(三)
第二天醒來,張韜坐在床上呆呆出神,他仔細回憶昨天和吳昇說的每一句話,仔細揣摩,反復(fù)琢磨。
昨天這晚飯,可以說是殺機暗藏,句句是套。他心中篤定,吳昇昨天跟自己說的話絕非偶然!應(yīng)該說是處心積慮,就是沖著監(jiān)軍一事來的!
他睡眼惺忪,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陷入深思:“吳昇究竟為什么對監(jiān)軍一事如此在意?合著把我調(diào)到應(yīng)天督察院,是故意安排的?那現(xiàn)在我不是已經(jīng)在汪青手掌心了?先殺六子一家,下一個……就是我?”想到此處,他心頭一震!
糟糕!爹和老婆孩子還在蘇州家里!
他忙不迭的立馬穿好衣服,剛出門,就看見吳昇面無表情的朝他走來,后面跟著四五個人。
張韜心中一沉,面做輕松,說道:“吳大人。”
這“吳大人”三個字一出口,一切盡在不言中。那吳昇仿佛毫不在意這些,微微笑著說了句:“賢弟,這大早上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俊?p> 張韜雖然不敢說破,可心中畢竟惦記家中父親妻兒,一尋思“干脆來個投石問路。要是家里真有不測就先把這吳昇宰了再說!”
他心中默然拿定了主意,嘴里說道:“來了這么多日,突然想起家里我爹和老婆孩子,想著回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們接過來?!?p> 吳昇笑笑,在張韜看來,這位“吳兄”的笑容宛如蛇蝎。
只聽那吳昇說道:“賢弟不要操心啦,你的家人楊御史幾天前已經(jīng)派人接來啦,約摸著時辰大概也快到了。正好楊御史也請賢弟去一趟,一起等他們過來就是。放心吧,家里好著呢?!?p> 他最后一句說的意味深長,話已經(jīng)挑明了。
張韜心里稍稍松了口氣,家人應(yīng)該沒事。此種狀況,也沒別的法子,便點點頭,跟吳昇去了。
張韜隨著吳昇一路走,腦中一片空白。兩人進了都察院楊御史的公房,楊御史笑吟吟的對吳昇說道:“聽說這幾天,你倆成天胡吃海塞,到處吃喝,正事可別吃沒啦!”
吳昇笑了笑拱手道:“大人,張賢弟這幾日公務(wù)甚是勤勉,認真著吶。請大人放心。”
楊御史佯裝生氣,面露慍色道:“什么賢弟賢弟的,公事要公辦,委任下來了,張韜升為七品監(jiān)察,和你可是平級。你也努力在公務(wù)上多下下功夫啦,別讓人后來居上了?!?p> 吳昇面容一僵,隨即笑道:“哎呦那可要恭喜啦,張監(jiān)察。大人,下官一定記在心里,勤修正務(wù),跟張監(jiān)察齊頭并進?!?p> 楊御史沒有言語,就這么繼續(xù)笑吟吟看著張韜。
張韜被看的有些尷尬,心里又惦記著家人,心里忐忑不安。
這時候楊御史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吳昇稍稍愣了一下,但是也不好執(zhí)拗,只好行禮退下。
房內(nèi),就留了張韜和楊永信兩人,張韜心里一沉,知道這是要說“正事”了。
果然,楊御史吹著手里的茶杯,抬起頭看著張韜說道:“賢侄啊,你先放寬心,你的家人一切安好。”
張韜訕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便繼續(xù)低著頭沒說話。
楊永信輕輕嘬了口茶水,繼續(xù)斯條慢理的說道:“當(dāng)年的事,我們已經(jīng)查的很清楚了。你們六個,”說完饒有興趣的看著張韜的表情,繼續(xù)說道:“還剩五個?!?p> 張韜察覺到楊御史的目光,鼓起勇氣,抱拳說道:“大人,草民當(dāng)年只是軍中小小斥候,深陷險地,刺探敵蹤,那是職責(zé)所在。當(dāng)年所做一切,我等六人的確軍命難違,也別無他選,請大人明察!”
吐完這席話,張韜輕松不少,想著六子一家慘死,獨眼有家難回,如今土狗烏鴉更是生死不知,自己家人現(xiàn)在想必也在都察院手里……想到這里,熱血一涌,眼眶也微微紅了。
權(quán)衡之下,張韜咬咬牙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江夏鎮(zhèn)外錯殺監(jiān)軍,是草民領(lǐng)命執(zhí)行,也是草民布置設(shè)伏地點,草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請大人開恩,禍不及家人?。 闭f完虎目含淚,正視著楊御使。
楊御史柔聲安慰到:“哎,說的哪里話,什么賤命一條死不足惜,都是為國效力,在所難免。”
張韜被楊御史這話說的愣在當(dāng)場,眼睛都發(fā)直了,心里想到“這他媽唱的哪出?要殺要刮你倒撂句準話啊,這云里霧里的?!?p> 但話已至此,張韜又鼓起勇氣,回復(fù)道:“謝大人的恩,只是昔日無知,畢竟闖下大禍……”
楊御史收斂笑容,截了他的話認真說道:“當(dāng)年伏威將軍擅殺監(jiān)軍,殺的正是如今左都御史兼詹事府少詹士汪青汪大人的家父,你可清楚?將兵在外,誘殺監(jiān)軍,自恃皇家貴胄,欺瞞君上!你可知這是何罪?”
張韜又墜入了云霧里,楊御史竟把這等事情說與自己,又是監(jiān)軍,又是將軍,又是少保,這隨便哪個都不是他個尋常人能惹的。心里也不禁惴惴不安,知道自己深陷其中,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張韜只得磕磕巴巴的說:“想必……是……是極大的罪。”
哪知這楊御史輕笑了一聲,反而安慰起張韜:“這事兒說到底,你們也是局外人,本不該遭禍。汪大人胸懷坦蕩,也無意再追究。無論是當(dāng)年的其他人還是你們現(xiàn)在的家人,都不會再有牽連,這你只管放心??墒乾F(xiàn)在有樁事情,需要你們?nèi)プ?。你……愿不愿意呢??p> 張韜一聽話到此處,知道必定不是一般事情,但是授人以柄,也沒有選擇,只得點頭答應(yīng)。
楊御史聽他如此回答,呵呵一笑,隨即正色說道:“如今,軍報薊州吃緊,君上又被那奸臣蒙蔽,竟命他復(fù)又提兵薊遼,北抗匈奴。你說……總不能每次出征,都有監(jiān)軍死于亂軍陣中吧……”
“奸臣”二字嚇得張韜腿都軟了,同時也心下了然,想必是想讓自己去做將軍身邊的耳目,監(jiān)視將軍。暗自悔恨,這造的什么孽啊!突然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將軍當(dāng)年為何不殺自己滅口?不就一了百了了?”
楊御史冷冷的喊了一聲張韜,把他從思緒中拉回來,繼續(xù)說道:“你家父乃是隨先帝打天下的驍勇將士,你也是衛(wèi)國戍邊、歃血疆場的好漢,忠君愛國的道理,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如今你那原來的伏威將軍如今的北平王手握重兵,難免有些傲嬌恃功。萬一要是回來玩什么“清君側(cè)”……這事兒,可就大了?!?p> 張韜心想:“這……這從何說起啊,將……北平王怎么變成奸臣了?”一臉木然。
張韜的表情,楊永信一目了然,說道:“你要做的就是盯著他,他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哪怕是只言片語,也要速報于我,一字不差。你……聽明白了?”
張韜早已別無選擇,這時卻有個疑問“我曾是北平王伏威軍麾下,是軍中斥候還是王爺直屬,如今又回到王爺身邊,王爺難道是傻子不成?”他便慎重言語,把自己的隱憂說了出來。
楊御史擺擺手,說道:“你做好你該做的就行,北平王知道你也是好事,起碼不敢太過專斷,你有都察院在背后撐腰,他能把你怎么樣?”
張韜想著,算了,他怎么說就怎么做吧,心中祈禱,只盼北平王安心收復(fù)失地,別起波折才好。
這時他又說道:“大人,我一個人去?這消息找誰傳給院內(nèi)?”
楊大人笑吟吟的看著他,豎起手掌,慢慢說道:“你不是還有一幫兄弟嗎?據(jù)說那個叫黑子的早就已經(jīng)在王府了,五個人,夠了吧。呵呵……”
張韜心中苦笑,點點頭隨后低頭不語。
楊御史又喝了口茶,不再看張韜,垂目用茶蓋撥弄著杯中茶葉,熱氣氤氳中說了句:“再提醒你一句,所見之事,只與我一人稟報,就是你的‘吳兄’問起,也不可以說一個字,你懂我的意思嗎?”
張韜心里的‘吳兄’早就不是‘吳兄’了,往日笑語,回想起來也變得陰惻惻的。就算楊大人不說,他也不會與這虛情假意,心機深沉之人再有更多瓜葛。張韜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
“你安心做事,我保你全家無事。你的那幫弟兄你自己去勸說,我想他們也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汪大人之前跟我也說了,你們這是為國效力,未雨綢繆之舉,你們用心,立功自有封賞?!?p> 說完他有嗤的一聲冷笑:“你覺得汪大人成天沒事做了,跟你們幾個糾纏不清?豈不是瞎耽誤功夫?!?p> 張韜心里琢磨這楊永信的話,覺得是有幾分道理,汪青如今何等人物?跟幾個小兵疙瘩反復(fù)糾纏?就算是殺父之仇,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把自己和幾個弟兄全殺了又能如何?
想完這些。心里也算安定多了,便說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輕重,自會按大人要求去做?!?p> 他想想還是強調(diào)一句:“我們幾個賤命一條,還望大人放過我們幾個的家人,我定當(dāng)竭力去做。”
楊大人稍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行啦,汪大人真要殺你們,尋個什么罪名不能殺?既然說了既往不咎,就肯定不會為難你們,但是,你們要好好做事,用心做事。”
張韜聽完,也算是放心了,抱拳道:“小的一定按大人說的,盡心盡力!”
“方才我們說的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懂了?”
張韜聽完,連忙點頭。
楊御史隨后笑著溫言道:“來京城竟是吃喝,看過戲嗎?雖是疆場兒郎,也要稍稍有點風(fēng)雅之氣。這幾天閑來無事帶著老婆孩子去看看戲吧,《斬黃袍》,還是有點意思的?!闭f完自顧自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少游關(guān)西闖帝邦,董家橋前擺戰(zhàn)場。鞭墜董龍董虎喪,扶保大哥做帝王……”
……
張韜渾渾噩噩的從楊永信那里出來,那楊大人還在那里扮起了戲里的角兒:
“‘看二千歲酒醉席前,趁此機會,將沖天冠、赭黃袍與他穿戴起來。三千歲、御卿看是如何?’
‘他若酒醒,問道此事,是怎樣的回答?’
‘就說上蒼所賜?!?p> ‘好一個上蒼所賜?!?p> ‘來、來、來,與他穿戴起來?!?p> ……”
他仔細辯聽,依稀聽出那楊永信唱的是趙匡胤陳橋兵變的典故,也明白了汪青和楊大人派自己去燕云的用意,既然明白,接下來也就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古語說得好:暗部棋局步步輕,驚蛇打草事難行;只因往事今又提,引來天罡地煞兵!
將軍冊封北平,怎渡的過這風(fēng)云際會時令?
欲知那北平王如何對待,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