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開始的那段日子里，田灼憑借自己的眼力和經(jīng)驗，確實經(jīng)常能夠獲得節(jié)省一部分體力的機會。可是節(jié)省了體力之后，更多的是心累。因此，田灼后來選擇了在車站等。
說到在車站等車，田灼就有點骨骼驚奇了。這一等，可是沒少被家長批評。
為什么呢？因為田灼的等車和正常人的等車差別太大了。
田灼坐的那個線路的公交車，經(jīng)常會連上車的臺階上都堆滿了人。那情況，簡直連車門都關(guān)不上！你說它超載了？人家愿意??！開車的人愿意拉更多的人。乘車的人也自愿往根本都已經(jīng)擠不上去的車里擠。這樣的一趟車，田灼居然要等一輛從車外就能看到明顯空座的車。必須是已經(jīng)有空座，而且在車站等車的人（不管是不是等這輛車的）明顯比空座要少的時候，田灼才會上車。
他是真的必須要坐座嗎？如果站著回去，他的身體扛不住嗎？并不是。
他之所以有這種念頭，主要是因為公交車上有座椅。既然有座椅，那就是用來給人坐的。如果有別人能坐，而他不能坐，他會覺得很奇怪。而且那東西就固定在那里，為何不去坐？
那么，當車上的人數(shù)比座椅數(shù)更多時，誰該坐，誰又該站著？或許有一些約定俗成。但那從道理上說服不了田灼。田灼不愿意當眾去做一些會讓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的行為，因為他懶得去跟每一個人解釋自己的行為。這世界上有許多人從來只關(guān)心自己該怎么做，而懶得去探究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一個人非要跟所有人從里到外剖析一件事情，只會被大家當成一個瘋子，并被別人使用出所有他能夠想象到的和他想象不到的惡毒言論來攻擊他。
所以，田灼干脆回避了這個問題。
好吧，你們隨便搶。你們也隨便坐。我等！
就在公交車站站著，等過一趟又一趟汽車，他依然在等。他經(jīng)常會等一兩個小時，等到該回家的人都回家之后才登上一輛空蕩的汽車。很多時候，他甚至會一直等到末班車。
為了這件事，他沒少遭到家長的責罵。被懷疑去網(wǎng)吧打游戲了，他辯解不了，因為他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自己沒去。而且他以前還有被家長從網(wǎng)吧“活捉”的前科。
然而，“內(nèi)憂外患”并沒有阻止田灼等車的行為。他既然決定了，便要一頭撞下去。如果一路抄近道，從補習班到家，走路也就兩個多小時。他等車卻經(jīng)常超過兩個小時。事情就是這么諷刺。無論天有多寒，無論地有多冷，他就站在那里等。
有人對他說：“在公交車上也是站著。在車站也是站著。在車上站更短的時間就能到家了。你為什么還要站在車站等？”
他從來不會去回答，更不會去解釋。他能選擇的只有沉默。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只能站著，他站多久都可以。但如果能坐著，別人卻讓他站著，他就不會僅從結(jié)果去考慮該怎樣去做了。另外，他已經(jīng)判斷過的事情，只有在別人質(zhì)疑之前才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一個人的思考，其實是一個過程，而非一個結(jié)果。人的一生都在思考。同樣，人用盡一生也無法完成思考。一個人在某些時刻做出的判斷，只不過是整個演算中的一個步驟而已。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掌握更多的已知條件，會將“人生”這道永無止境的難題繼續(xù)往下演算幾步甚至幾十步。但在這些步驟當中得出的每一個“解”，都不是他最終的“解”。
所以，永遠不要去定義一個人做出了何種判斷，因為那個人自己都不應該定義自己已經(jīng)做出了最后的判斷。
田灼當時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一年后還會嗎？本不一定會。但事實上還會。
當人們從不知不覺中體會出更好的解法時，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良自己以前的解法。但如果旁人總是在提醒一個人，“那個”才是你的解法，那么這就變成了“約定俗成”。就比如田灼的等車。他因為一些列原因選擇了等車。如果沒人干涉這件事，他或許會逐漸發(fā)現(xiàn)更好的處理方式。但這件事已經(jīng)對他造成了太多的負面影響。許多人都已經(jīng)認定了田灼就是要做這種“奇怪”的事，并一再提醒他“這么做是不對的”。當他被人強行和一種行為方式關(guān)聯(lián)起來的時候，他就很難再擺脫掉了。因為在別人眼中，“那個”才是他。
如果他“改掉”了別人認為錯誤的行為方式，并言聽計從地采用了“關(guān)心他”的人為他選擇的方式；那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的方式”是錯誤的，就等于承認了自己是錯誤的，就等于承認了自己不如別人，也等于承認了自己必須接受別人的安排。這是萬萬不能承認的。一旦承認，他便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自由，作為一個“人”的存在也會變得非常無趣。這就造成了一個本來可以改變的行為方式的固定化。一個人，本來可以發(fā)現(xiàn)問題，也可以逐漸改進。這個人卻被逼得不能承認問題的存在，也不能使用本來就是自己想出來的更優(yōu)秀的行為方式。這是非?？杀?。
甚至到了今天，田灼的這個習慣仍然無法更改。他現(xiàn)在能做到的，就是盡一切可能避免自己坐公交車。他也確實有好久都沒坐過公交車了。如果有一天他再次必須要乘坐一輛公交車，他一定還會用以前那種等車的方式。他從不想證明自己是對的。他只是在堅持著被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標簽”。他并不是開心地在做這樣的事。他只是改變不了，即使沒有任何人在監(jiān)督他。矛盾和掙扎一直都在，而且不止在這一件事，只是結(jié)果無法改變。無論是選定了，還是被選定了，他只能堅持下去。撞了南墻之后，他或許會直接撞死，或許會撞破南墻，唯獨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