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現(xiàn)在不方便回你那邊，就讓他們到我這來好了?？倸w是長輩級的人物，怠慢不好。我這邊的人你看著不夠精明，就帶幾個老成歷練的過來。至于保嘛，還是用我的。這些人都是我親自挑選過，不會有問題。明天晚上我設宴給他們接風，你和Mandy過來就好，后天去船上面，由你安排。也不算我喧賓奪主，最后你來送行就好?！?p> 金正中不緊不慢說著，全然是普通人家的家常。金正中口中的不方便，董翰林當然知道是什么。現(xiàn)在是多事之秋，帶王惠文回大宅，他們的關系難免被人抓住把柄。董翰林單獨回去，牽掛之外還有很多不安全的因素。倒是金正中想得周全，既不失禮也替他免去麻煩。永遠不留破綻，這就是董翰林最欣賞金正中的地方。
董翰林的心思又回到棋盤上面，一絲溫柔悄悄爬上董翰林的眼角、眉梢：“這圍棋是從LD市拍來的唐朝古董，第一次用總不好是殘局。”一整套圍棋是董翰林所有收藏之中。唯一一件不屬于隴西的古物。然而除了董翰林也沒人知道，這是長安給開京的賞賜。天山腳下萬年寒池美玉，暹羅紫檀，唐朝工匠的巧思成就這套傳世的精品，這是水魅的最愛。
仔細想來，自己精通琴棋書畫，擅長騎射劍法，都是拜水魅所賜，前世自己的儒雅才情，完全是水魅的翻版。水魅成就自己，自己卻毀掉水魅。玉石落在紫檀上面干脆爽利，帶回董翰林的思緒，金正中的白棋再進一步。這時候董翰林才看清金正中的路數(shù)，根本就沒有大龍，而是雙頭蛇。右下角蠢蠢欲動的蛇頭，已經把黑子逼進棋盤中央。
董翰林放下棋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棋盤上面他始終比金正中少幾分冷靜決絕。金正中竟然執(zhí)起黑子自己與自己下起棋來：“這么快就認輸，不是你的風格。三步之內，你還有兩步的機會?！惫辉俾湟蛔樱删忘c睛之勢，棋盤上出現(xiàn)翻天覆地的逆轉。黑棋的中央大龍死死咬住蛇頭，生生壓制住白棋的氣焰。金正中走到董翰林身邊，俯下身拍著董翰林的肩膀，把一塊圓潤的墨玉放進他的掌心：“所謂旁觀者清，最后一步還是你自己走，切記心不能夠亂?！?p> 激昂略顯狂放的旋律在房間肆意奔流，拉赫瑪尼諾夫的《D小調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素有鋼琴家試金石的美譽，澳洲鋼琴家大衛(wèi)·海夫戈特曾經為之癲狂。董翰林彈奏的正是其中最華彩的部分，樂章壓抑而又亟待爆發(fā)的暴烈被他演繹的恰到好處。
王惠文站在書房門口靜靜看著董翰林沉浸在音樂中的樣子，鋼琴王惠文也會彈一點，但那完全是為了出入上流社會的附庸風雅。董翰林有這么爐火純青的造詣，確實超出王惠文的想象。如果沒有這些身份背景的束縛，董翰林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如果他們能夠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遇，如果董翰林不是呼風喚雨的教父，自己亦不是精明冷血的特工，他們之間的種種可否有開花結果的可能。這兩個念頭最近總會在不經意間閃進王惠文的腦海，翻來覆去的結果就是一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上В松趺茨軌蛑蝗绯跻?？
就像今天上午，身為董事長的董翰林竟然親自把一份并購合作的法律文書，送到王惠文的辦公室?？粗雷由厦娴奈募?，王會文面無表情深吸一口氣，低頭繼續(xù)工作。顯然董翰林不滿意王惠文的反應，他問王惠文難道就沒有什么想知道？有些東西一味回避可能對雙方而言都是折磨，過分仁慈有時候就是傷害。
“啪”一聲王惠文手里面的簽字筆甩到一旁，隨后起來吩咐外面的助理不許任何人打擾。接著就用百葉窗隔絕外界所有好奇，或者別有深意的探究目光。王惠文回身看著一直站在那里的董翰林，她還以為董翰林有話要對自己說。董翰林隨手解開西裝的紐扣，找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來，他從來都不喜歡在身高上面給王惠文造成壓迫感。
“還是由你來問我，我說怕自己遺漏細節(jié)?！倍擦值姆磻偸橇钔趸菸拟Р患胺溃劬σ廊粧熘且粚颖猓龁柖擦钟袥]有殺過人？董翰林不知所措收回手，雙手卻又找不到應該放的地方，最后只能夠攤開雙掌聳聳肩：“惠文，你知道的，有些事情用不著自己動手?！泵鎸χ粋€這么M國式的無奈姿態(tài)，王惠文垂下眼睛說自己明白。
她轉過身去，不去看坐在那里的董翰林。王惠文說自己很累，就把一只白色的信封落在董翰林的手上面。在王惠文準備開門出去的時候，董翰林一把抓住她。王惠文的聲音不大，其中卻有不容拂逆的堅決。董翰林收緊手指，力道大得骨節(jié)泛白。王惠文略微從門口退開一些，深吸一口氣，語調平靜地說。
“之前的四個案子我已經做好，一些細節(jié)上面的問題，我的助手就能夠解決。我是主動離職，違約金方面按照事先約定的賠付。至于這個月的薪水，直接打到我的個人賬戶上就好?！闭f完王惠文就專心去撥開死纏在胳膊上面的手指。王惠文很用力，董翰林感覺到手指被掰得生疼，但是依然死死拽著她。原先是一只手，現(xiàn)在是兩只。
在他們重逢之前，每夜造訪的夢境，董翰林不止一次看到當年自己向水魅請罪的情形。自己整整跪一夜，水魅枯坐整整一夜，最后還是水魅無條件寬宥包容自己。自己記得轉身離開前的話語：“一宿沒闔眼，好好休息一下再上路。”當時寢宮之中飄散著微涼苦澀的瑞腦香，擦身而過的瞬間水魅身上，淡淡的白檀香味掃過鼻端。
以后的歲月里面，董翰林始終不能夠原諒自己，為什么不在那個時候抓住水魅？因此現(xiàn)在決不能夠松手?？粗擦质滞?、手背上面紅色的指痕，王惠文終究沒有狠下心來：“翰林，讓我們都留著一點體面好嗎？”索性董翰林把王惠文的手臂抱進懷里，像一只拼命護住食物的小獸低聲嗚咽著：“我就是不讓你出這個門，你要是走了，我就立刻開窗戶跳出去?！?p> 看似威脅，但是王惠文潛意識相信，董翰林干得出這么瘋狂的事情來：“你這是何苦這么試探難道不累嗎？我的過去是改不了的，而你注定和MaxiMartin一樣，字典里面只有控制沒有信任。就算你信了別人呢？就算你今天信了以后呢？現(xiàn)在你拿洗錢的途徑試探我，明天就應該是軍火供貨商的名單，再接著……總有一天，你也會用到那個東西，我賠進去過半條命，不想再死一回。”
董翰林對王惠文說，自己絕對不會這么對她。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王惠文都是一個聰明絕頂?shù)娜?，敏感的人最容易受傷。前世水魅無條件愛齊御風，所以選擇閉目塞聽，自欺欺人委曲求全傷害自己。今生董翰林沒有這個仰仗，王惠文的質問令他啞口無言，連反駁都帶著蒼白。董翰林把王惠文摟進懷里，說自己把她當做這一生唯一的珍寶。
突然王惠文笑起來，笑得董翰林不知所措：“珍寶？是放在玻璃盒子里面玩賞的那種珍寶嗎？只是漂亮的擺設。”董翰林的解釋對于眼前的一切是徒勞的掙扎。王惠文把董翰林推到一臂以外，面無表情向外走去：“我做過警察，當過臥底，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的防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不怪你?！?p> “不管是什么樣子，我真的很累，放過我吧！”就在王惠文的手已經觸到門把手的一刻，董翰林猛然把王惠文拉回來，發(fā)狠一般緊緊揉進懷里，恨不得把她搓揉進自己的身體里面。王惠文抬起頭眼圈微紅地看著董翰林，眼底的寒冰化作一池春水，問董翰林有沒有把自己當做情人？一瞬間，董翰林仿佛被雷擊中。前世水魅悲痛欲絕萬念俱灰的樣子，和眼前的王惠文重合在一起。
原來始終都是一樣，每次董翰林傷害王惠文，她總是在固執(zhí)于那個答案。仿佛害怕懷里的王惠文突然消失一般，董翰林抱得更加緊：“你不光是我的情人，還是我的愛人。我不會放過你，你也不能放過我，就這么糾纏一輩子。”仿佛有感應一般，當王惠文的目光從在鍵盤上面跳躍的指尖移到俊秀的面龐，董翰林就停下來，扭過頭向她微微一笑。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fā)，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