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戲漸入高潮,用獸皮制成的剪影藏在幕布之后,嬉笑怒罵通過光影的堆疊反射到臺前,上演著一幕幕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本來因?yàn)榫稚矸荻徽煞驋仐壍呐臃讲胚€語氣凄楚地唱著哀婉斷腸的曲子,不過一閃神的功夫,就換上了冷漠疏離的腔調(diào),冰冷的笑聲如冬夜里刺骨的寒風(fēng),著實(shí)讓人有些不舒服。
臺下的觀眾似乎也覺得這幕陌生的表演有些脫離戲本原來的勾畫,紛紛發(fā)出小聲的質(zhì)疑。
就連老板和老板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端著剛出爐的點(diǎn)心站在臺邊,一時(sh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那由宮商角徵羽五音演繹出的曲子如高山流水直落入低洼坑谷,聲音戛然而止的一刻,琴弦倏地?cái)嚅_,那詭異的演出才停下來,皮影離開了幕布,四周恢復(fù)成一片寂靜的白。
清脆又稚嫩的童聲響起,老板的小女兒坐在臺下晃著小腳丫,高興地拍著手。不知她是看懂了還是沒看懂,總之小姑娘高興的樣子顯然表示她對這戲極其滿意。
仿佛一直懸著的心忽然落回肚子里,又好似剛被人吊起來的情緒瞬間失去了支撐點(diǎn),眾人被這鼓掌聲拉回了注意力,一時(shí)紛紛熱議起來。
茶樓里又恢復(fù)了方才的熱鬧,人們一面吃著茶,一面討論著接下來這處戲會怎樣發(fā)展。
老板和老板娘臉上復(fù)又恢復(fù)了笑容,忙不迭地給客人們送糕點(diǎn),在被問到后面的故事的時(shí)候,憨厚的男人笑著摸摸頭,示意他也并不知情。
“大概是為了過年,班子新排的曲目吧,后面是什么我也很想看呢?!?p> “確實(shí)有新意,比一般那些深閨棄婦的戲碼有意思多了?!碧统鲥X來放在盤子里,算是今晚這幕精彩演出的額外打賞。
李淳風(fēng)笑著摸了摸小胡子,擠著眼兒對崔鈺道,“這么看來,你那位先夫人對你是真好,明明可以一掌拍死你,居然就這么默默受了你一劍,連仇都不報(bào)?!?p> 絲毫不在意冥魅會不會吃醋,反正她上次在承天門樓已經(jīng)表明了大度的態(tài)度,李淳風(fēng)就是認(rèn)準(zhǔn)了這點(diǎn)才肆無忌憚地往崔鈺傷口撒鹽。
倒是孟姜和灼灼,因著知道她的身份,忍著不敢笑出聲。
“是呢,怎么沒捅回去呢?”這話像是在問崔鈺,可孟姜卻是看著冥魅的。
當(dāng)事的雙方都沒有搭話,冥魅伸手從一旁走過的老板娘手里拿過一瓶酒來,那是剛剛為別桌的客人溫好的黃酒,就被她這樣拿去了,對方竟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猶如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又重新回到廚房去了。
一壺濁酒倒入杯中,看著那色澤并不澄澈的液體,身著石榴裙的女子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說了一句,“直接捅回去有什么意思,像現(xiàn)在這樣時(shí)時(shí)刻刻被人介懷著,才更有趣嘛?!?p> 不論是愛是怕,反正他“殺”了她,心里總不會坦蕩蕩的。
崔鈺與她四目相對,喉頭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深知自己的舉動給她造成了太深的困擾,越是不解釋,便越解釋不清。
可他還是沒法開口。
那些沒有信服力的語言,只怕會讓她當(dāng)成笑話一般吧。
所以在自己有絕對的把握讓她相信之前,崔鈺只能選擇三緘其口。
冥魅見他如此,心里不免有些難過,輕輕抿了一口酒,也不知是甜是辣,只覺百種滋味縈繞心頭,又似平淡如水般涌過喉嚨。
明明她有著比長孫蓉嫣更顯赫百倍的身份,卻被他誤會是冒名頂替之徒,這才是整件事中最讓她不甘的一點(diǎn)。
所以她又一次回到他面前,同樣的面容,不同的身份,不斷試探,又若即若離。
想看他認(rèn)出自己后的表情是悔是怕,又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種。
雖然最終她只看到了愧,也確定了他并非為了逐利,可前車之鑒擺在那兒,冥魅仍不敢確定他的真心。她甚至愈發(fā)不敢與他相認(rèn),更不敢告訴他自己真實(shí)的身份。
萬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萬一他本沒有那逐利的心,卻反而被她誘出獵奇的意。
豈不是得不償失。
原來與凡人相戀,身份貴了賤了,都一樣為難。
李淳風(fēng)看看他們兩個(gè),雖然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可又不明白個(gè)中緣由,見男人始終不說話,不免覺得有些無趣。
嗤了一聲,端起酒來飲了一大口,“我若有你一半的福氣,能娶個(gè)精魅做妻子,真是死也甘愿了?!?p> 一句話引得桌上的幾人都笑了,只覺他果然是與常人不同,連崔鈺也陪著他喝了一杯。
似乎是那笑聲太過惹人注意,冥魅抬頭的時(shí)候忽然撞上了那位蔣公子的眼神。
似是不解,又似是恐懼。
仿佛李淳風(fēng)所盼望的生活正是他避之不及的噩夢,瞪著眼愣了半天,嘴里才擠出又氣又恨的兩個(gè)字來,“有病?!?p> 隨著男人的話落進(jìn)耳中,冥魅忽然覺得身后吹過一陣怪異的風(fēng),不似冬夜般寒冷徹骨,反倒猶如春日湖畔的微風(fēng),帶著和暖的溫度,還有一絲淡淡的水氣。
沒工夫再琢磨那兩個(gè)字的意思,她轉(zhuǎn)身看了看門外的來客,兩個(gè)身著月白色夾衫襦裙,頭上戴著帷帽的女子走了進(jìn)來。
她們一來便在那位蔣公子前面的桌子坐下了,冥魅甚至不知那桌子是何時(shí)空出來的。
相繼取下了帷帽,來人露出美好又相似的面容,讓人一看便知是姐妹倆。左面的那位氣質(zhì)端莊嫻雅,明顯年歲稍長一些,右面的那位則一臉怯生生的樣子,大概是不太適應(yīng)這樣熱鬧的場合。
“老板,來一壺茶。”姐姐朝老板招呼了一聲,轉(zhuǎn)而看了眼妹妹那渴望的眼神,淺笑著又說了一句,“再加一盤點(diǎn)心。”
伸手在自家小妹臉上捏了下,女子寵溺地嗔了一句,“饞貓?!?p> 就在所有人都被兩姐妹如花一般的容顏吸引去了注意力的時(shí)候,那位蔣家公子手中的茶杯忽然落在了地上,碎瓷片四散開來,滾燙的茶水把一旁的蕭家娘子都燙到了。
“你干什么?”女子尖叫了一聲,提著裙子站起來??蓪Ψ絽s是絲毫沒有理會,仍盯著鄰桌的兩位娘子,那表情活似見了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