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重新開了門板，東街上小夜市的喧鬧聲聽得分明。
宋來音聽見她爹的動靜就跑下樓，到門口給餓著肚子的宋捕頭提燈籠照亮。言歸寧捧著飯碗也坐在門口，翹著二郎腿監(jiān)工。
宋錚方才踹門這一腳卯足了勁兒，踹折了門閂踹歪了門板，言歸寧連白眼兒都懶得翻，勒令他不修好不能吃飯。
“所以……你就是那個帶兵打仗的肅王？來查錢耙子的？”宋錚拿著錘子在門邊兒比比劃劃，抽空瞥了桌邊仨人一眼，又探著腦袋瞄著桌子上還剩多少菜，“楊不留你給我留點(diǎn)兒菜！”
楊不留一哼聲，沒搭理他，嘴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販惖秒x諸允爅近了些，解釋道：“錢耙子是老百姓對趙知府的……嗯……昵稱……”
諸允爅恍然，恭敬地應(yīng)聲答了一句“正是”。話音方落就覺得好像有點(diǎn)兒不對勁兒——好歹他諸允爅也是個王爺，可這滿屋子的人竟沒有怵他的。岳無衣本來還裝模作樣地掐腰給他撐場子，可這剛上了飯桌就一門心思扒飯吃，哪還顧得上他。
軍伍之人吃飯不講究“食不言”，藥鋪里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岳無衣吃這獅子頭覺得味道好，便打聽起了做法，邊問邊盯著盤子里最后的一塊兒肉蠢蠢欲動。
諸允爅怕他貪吃護(hù)食，正打算一筷子敲在他頭上。轉(zhuǎn)頭卻見楊不留抓了雙干凈的筷子，將獅子頭一分為二，一半兒挑進(jìn)了岳無衣的飯碗里，另一半舉到諸允爅眼前兒，亮晶晶地看著他問道：“你吃嗎？”
諸允爅一愣神，還沒來得及搭話，門口便喊了一嗓子：“楊不留你給我留一半！”
“不給。”
楊不留一扭頭，半塊兒獅子頭塞了滿嘴，油漬麻花地咕噥了幾個字兒。
“你個小沒良心的……”宋錚沒聽清他師妹說了啥，修正了門板就撒手不管，三步并作兩步跨坐在凳子上回頭問宋來音用的是哪個飯碗，添了飯便毫不嫌棄地開始拾掇桌子上所剩不幾的殘湯剩菜。
諸允爅好心提醒：“楊姑娘說后院鍋里給你提前留了飯菜……”
宋錚一愣，當(dāng)即起身快步跑到后院端了菜回來，掏出胸前溫?zé)岬奶胀镣米觼G給門口背湯頭歌的小丫頭懷里，轉(zhuǎn)而在楊不留腦瓜頂彈了個響，抬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殿下既然是來查案，為何不去找地方落腳，反倒跑到這藥鋪來？”
宋錚莽撞犯愣的時候多，難得說話之前先過了腦子，倒還真把諸允爅問得一怔。
肅王殿下總不好說，自己是無聊好奇，追過來瞧瞧這誰人都認(rèn)得的仵作小丫頭到底長什么模樣？
他若是真說的出口，看這架勢，面前這個不拿王爺當(dāng)皇親的捕頭八成會直接過來揍他。
諸允爅一時沒想好這茬兒該找些什么托詞繞過去，心里正犯嘀咕，旁邊的楊不留卻眼睛一轉(zhuǎn)，愉悅道：“隔壁周大哥臨走之前不是把房契地契托付給我?guī)煾噶寺?，他們是來買房子的，是吧殿下？”
諸允爅眨眼：“??？房子？……啊對，房子。”
宋錚蹭了頓飯就要走，下午剛把南街附近的更夫?qū)徚艘槐?，還真就打聽出昨晚在鄭家附近見過一收夜香的，為防再次犯案，他得趁夜帶人巡邏。
宋錚把攀著他大腿要抱抱的宋來音撈起來，瞥了眼吃飽喝足慈祥地坐在一旁喝茶水的所謂“肅王殿下”，對著收拾碗筷的楊不留說道：“晚上跟言師父把門窗關(guān)緊鎖好，這一下子冒出來兩個兇手，可得注意點(diǎn)兒。梁秀才今兒托人跟衙門打了聲招呼，說明天晌午去義莊收尸，你記得去看看……”話說一半，宋錚突然壓低聲音，悄悄問道：“這兩個人，不會是騙子之類的吧？也沒聽說有大官兒要來?。烤吐犝f朝廷貶了一個刑部的小官吏到廣寧上任做同知，還得個七八九日才能到……”
楊不留輕笑：“我有分寸?！?p> 宋錚點(diǎn)點(diǎn)頭，見宋來音掙了掙要從他懷里跳下去，一回頭，言歸寧便幫小丫頭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淞说?，“你就好好辦你的案子，走吧丫頭，上樓睡覺。”
宋來音擺手：“老宋你好好抓壞蛋?！?p> 宋錚一下子來勁了，拍拍胸脯：“必須的！”
楊不留抖抖抹布轟他：“昨晚剛殺了一家子，今晚連續(xù)作案的可能不太大……不過謹(jǐn)慎一些倒也好。還有就是他拿了不少鐵器和首飾，應(yīng)該會找地方賣掉或者當(dāng)?shù)?，在倒夜香的人里找不見，就去鐵鋪當(dāng)鋪看看?！?p> 夜里秋風(fēng)穿堂而過，諸允爅和他手里的折扇都成了擺設(shè)。
坐在藥鋪前堂的諸允爅覺得有點(diǎn)兒委屈——岳無衣覺得藥鋪里的藥碾子稀奇，楊不留就給了他一堆干草藥碾著玩兒，言歸寧一邊兒扒拉算盤一邊兒抻著脖子指導(dǎo)，楊不留配了幾服藥備好，缺了分量的就去抓岳無衣碾好的草藥。
總歸就是沒人理他。
肅王殿下僅剩的那一丁點(diǎn)兒眾星捧月的虛榮心被涼風(fēng)吹得煙消云散。他不自在地站起身來在前堂先踱了半圈兒，不著痕跡地蹭到柜臺前，一邊抖開扇子一邊揉了揉鼻子，愣是揉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楊不留默默地把桑皮紙收了收，“后院的砂鍋里有老姜湯。”
諸允爅在她跟前端不起高高在上的氣勢，尷尬道：“我自己去盛??？”
“碗在灶臺邊的柜子里……”楊不留系細(xì)麻繩的時候抽空瞧了他一眼，“哦，要不殿下您等會兒，等我這兒忙完?！?p> 諸允爅放棄無謂的矜持，自己到后院端了碗姜湯回來。他見楊不留包好藥包正做著標(biāo)記，便又湊過去：“這藥是？”
“通幽湯，保產(chǎn)方，當(dāng)歸散?！睏畈涣魪念^點(diǎn)了一遍，又湊過去嗅了嗅，確認(rèn)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怎么了？”
言歸寧跟著楊不留擺了擺手，帶著一臉興致的岳無衣到后院去烘藥。
諸允爅歪頭看看門外黑漆漆的天，問道：“一會兒要去送藥？都這么晚了，再說，殺人搶劫的兇手不是還沒抓到……”
“治病救人耽誤不得，再說……”楊不留笑了笑，眼睛微微瞇著，“我又不怕鬼?！?p> 諸允爅看這姑娘笑得人畜無害，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擠兌他，嘴里還小聲嘀咕：“那也是個姑娘嘛……”
楊不留哪兒能聽見他蚊子哼哼，也沒往心里去，“等會兒讓我?guī)煾赴迅舯诘脑洪T房門鑰匙拿過來。殿下若是想要避開官府，還是別去住客棧的好，容易引人注目。而且廣寧的好客棧也不便宜，多半都是趙知府逢迎拍馬時候招待貴客的，有那個銀子，買下隔壁的房契地契都夠了。”
諸允爅早把這茬兒忘在腦后，“真買啊？”
楊不留一臉正經(jīng)，“放心，算您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