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珠璣閣暫住的這段時間,雖然每日喝酒論劍,高談暢聊,加之珠璣閣皆是厭世的隱者,若能在此世外之地人間仙境與眾人一起歡度此生,逍遙快活,倒是一件十分美樂之事,可胡秉純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之中卻懷揣著諸多的心事,楊玄朗似有發(fā)現,借著論劍之余,找來胡秉純。
“胡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胡秉純站在峰頂眺望遠方,只見群山逶迤,萬峰佇立,天邊云蒸霞蔚,萬籟俱靜。
“我雖然逃出了齊國,可大仇未報何以能夠心安!”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仇人是齊國的皇帝高緯,還有大將軍馮朔、大司馬韓長興這些人,他們要么是手握生死大權主宰天下的皇帝,要么是執(zhí)掌天下兵馬大權在握的公卿將相,無論是誰都不是可以輕易對付的,僅僅憑你一人之力如何與他們對抗,如何能夠得報大仇?”楊玄朗深知雙方實力猶如云泥之別,兩人投緣,不想胡秉純以身犯險。
“這些我都知道,環(huán)顧當今天下,齊、周、陳雖成三足鼎立之勢,但以齊國最強,周國次之,而陳國偏居一隅守且不足,要想進攻更是不可能,所以我準備前往周國,宇文氏和高氏兩代死敵,彼此攻伐不斷,也唯有宇文家才能與高緯抗衡”,胡秉純這幾日一直思考著今后之路何去何從,今天總算是有了答案。
“所以你是想借住周國的力量去對抗高緯然后報仇?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周國皇帝雖然是宇文邕,可掌權的卻是宇文護,宇文護身為宇文泰之侄,以輔政之臣連殺三帝,此人不但氣量狹小,而且陰險狡猾,周國國事復雜,你此去恐怕沒有那么容易!”楊玄朗雖然閑居于此,但對天下之事卻無遺漏,深知此間危險。
“正是因為其國事的復雜也許能讓我在里面找到機會!”
“可這注定了是一條充滿危險的路!”楊玄朗想到胡秉純此后可能會遇到的重重危險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齊國已經容不下我,這是我唯一的路!”胡秉純此刻的心境與這群山一樣廣闊,也與群山一樣迷茫。
“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老朽也不再說什么了,以你的才智我相信你,只是若有一天你厭倦了那樣的生活,珠璣閣永遠歡迎你回來”。
胡秉純與楊玄朗就像兩個相識多年的好友一般交心而談,原本的胡秉純本沒有必要像今天這般復雜,只是想過著自己平淡而簡單的生活,可高緯的登基將所有的這一切全部打破,他注定要走上一條與之前迥然不同的道路,而這條道路注定充滿了坎坷與荊棘。
胡秉純將要去周國的消息告訴了王顯,王顯自是義無反顧同去同歸,可對于元芷,胡秉純似乎并不想讓她與自己同行冒險。
胡秉純希望元芷留在珠璣閣,元芷得知之后只是淡淡問道,“秉純,你還記得在關公廟的時候我跟你說的話嗎?”
“當然記得,‘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我現在想把這句話說完,‘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不管今后遇到什么事情我們同進同退,誰也不能丟下誰好嗎?”
元芷深情地望著胡秉純,胡秉純再也不忍說出與之別離的話,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胡秉純決心已定,幾日之后辭別楊玄朗與赫連生,離開珠璣閣下山投周國而去。
走出雁翎山,三人并馬而行,望著前方漫漫征途,胡秉純不禁又陷入了那個他長久思考卻又始終不得其解的問題,趁著進入周境之前的余閑,他又引出了話題向王顯與元芷問道。
“自漢靈帝張角之亂以來,群雄并起天下大亂,各方勢力相互廝殺你爭我奪,及至三家歸晉天下一統(tǒng)百姓才得到暫時的喘息,可不到十數年天下又開始大亂,而且比之之前更為黑暗和混亂,我真不明白為什么大家就不能偃武息戈和平相處,非得用戰(zhàn)爭和殺戮來解決事情,人與人難道就不能和睦相處各司其職嗎?”
元芷沉默了半晌,她也不知道問題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只是長長嘆息了一下,“也許是人的私欲和野心撐起了戰(zhàn)爭和殺戮,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這你爭我奪的事情以前沒有停止過,今后也還會繼續(xù),沒有人知道何時是個盡頭!”
胡秉純知道他得不出一個準確而完整的答案,而他自己也正在向著他所厭惡的事情而去,他舉起馬鞭拍在馬后,躍馬狂奔。
高緯任元芷和胡秉純從自己面前遠走而不可奈何,回到宮中悶悶不樂,越想越氣,拿起黃金寶劍到處劈砍,周圍近侍無人敢前,彭范隨伴左右,帶高緯怒氣略消之后方才上前。
“陛下息怒,要保重龍體呀,切不可因此動怒”。
“息怒,息怒,你除了會說息怒還會說什么,我怎么息怒,除非把胡秉純的腦袋提到我面前來!”
正在此時,和士開走進大殿,見殿內一片狼藉,知道高緯余怒未消,而和士開善察言觀色,行事說話每每體貼周到,深得高緯之心,恩寵日盛,此時換做別人躲之唯恐不及,而和士開卻迎頭而上。
“陛下,元芷郡主雖有容貌,但鄴城之中傾國傾城者何止她一人,陛下豈可因此而拋棄其他千嬌百媚的花朵呢,陛下要是愿意,微臣可以帶您出宮去到處走走看如何?”
“出宮去?”高緯略有些驚訝,但片刻之后便轉驚為喜,“好,你常在外面行走,就由你來帶路。”
“陛下,外面魚龍混雜,實在是太危險了,您還是待在宮中為好?。 迸矸犊此茷榱烁呔暟踩?,實則不希望他與和士開走得太近恩寵過甚威脅到自己。
“侍中大人多慮了,鄴城乃天子腳下,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如果連皇上都不敢隨意出入街市,那百姓就更加不敢了,難道您認為在陛下的英明治理之下鄴城會如此糟糕嗎?”
彭范對和士開恨得咬牙切齒,可當著高緯的面又不好發(fā)作,只得隱忍起來,不再多言。
“皇上,侍中大人剛才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世上人心難測,萬一碰到理智不清之人誤傷了陛下臣的罪過可就大了,因此臣早已讓武衛(wèi)將軍高阿那肱等待外面隨駕陛下左右,高阿那肱將軍不但騎射之藝精湛,而且為人忠誠,有他在陛下當可放心”,和士開在不知不覺之間不但排擠開彭范還向高緯推薦了高阿那肱,一切都不著痕跡。
高緯與和士開脫下朝服,換上平常衣服,走到宮門處,一人膀大腰圓,樣貌粗獷,正站在宮門之處,正是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見到高緯連忙跪拜。
“別拜了快起來吧,少帶幾個人,否則可就不好玩兒了!”
于是高緯在和士開與高阿那肱的陪伴之下出宮往市集上而去。
高緯做太子之時行事低調,常年待在東宮,鮮有去過鄴城的集市,初次這樣當作百姓一般走在集市上頗覺有趣。
“陛下,其實這世間絕色女子不都出自王侯將相之家,許多都是藏于平民百姓之家,只是因為家世低微所以不得已被召幸,陛下若是能夠看中誰家女子即可把她召入宮中”。
“還真是有趣,這的確是好玩兒,比之由宗正寺選人有趣多了,朕今天也來親自挑選幾個!”
高緯一路上四處觀察街上年輕女子,凡有姿色容貌上佳者皆命高阿那肱強行擄走送入宮中,而有抗拒不從者則當眾打殺,一時之間周圍民憤四起,許多人指指點點,不知道他們是什么身份,但也沒一人敢上去制止。
其中一名被帶走的女子親屬氣憤不過,連忙將此事狀告清都尹許從進,許從進聽聞之后拍案而起,“好大的膽子,這人到底是誰,在鄴城竟然還敢如此囂張,快帶我去,本官倒要看看是哪里來的狂徒”。
許從進招呼府中衙役,一伙人摩拳擦掌風風火火地出了府門。
許從進被人帶來了街市,見前面不遠處圍了許多人,指著前面問,“是不是前面那群人?”
“大人,正是前面那群人”。
“豈有此理,快跟我走!”
許從進吆喝著身后的官兵,風馳電掣般跑了過去。
此時高緯已經讓高阿那肱擄走了兩人,正準備讓高阿那肱帶走眼前的女子,那女子拼命掙扎驚惶不已。
“住手,是誰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我清都尹許從進的地盤上鬧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許從進左沖右撞跑進了人群,還沒看清人一把抓住高緯的手臂,右腳剛準備往他身上踢去,高緯突然回身直瞪著許從進。
許從進正面一看竟是高緯,旁邊的和士開他也略有些眼熟,頓時臉色大變,面如死灰,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微臣不知是皇上巡幸鄴城,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痹S從進一個勁地往地上磕頭,全身哆嗦起來,完全沒了剛才的威風。
“許從進,朕看你剛才是想動手打人是嗎?我看你的膽子比朕還要大?。 ?p> “微臣該死,微臣該死!”許從進以頭搶地,不敢仰視,高緯見此情景不禁開懷大笑起來。
周圍百姓一聽眼前這個有如街頭地痞惡霸一般強搶民女的人竟然是當今皇帝,既驚又恐,連忙磕頭跪拜。
“皇上求您放過小女吧!”
“住嘴,陛下能看上你女兒那是你們家?guī)纵呑有迊淼母?,你不趕快謝恩還在這里胡說八道,不想活了是嗎?”
“陛下,草民之女受不起陛下恩澤,求您放了她吧!”
高緯聞之大怒,轉頭看了一眼那老漢,“受不起朕的恩澤是吧,那朕就不勉強了,你們走吧!”
許從進悄悄瞟了一眼高緯,這是在不像是高緯的行事作風,不覺有些奇怪。
那老漢與他女兒連忙磕頭叩謝,帶著他女兒又驚又恐轉身準備離開,高緯突然給高阿那肱遞了一個眼色,高阿那肱突然追上去往那老漢父女背后一人一刀當場斃命,許從進身子一抖嚇得連忙閉眼。
眾人既驚且恐,高緯擺了擺衣袍,大搖大擺地在眾人簇擁之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