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手腕翻轉(zhuǎn)間,一個白布包裹的長形物件,自大殿頂部房梁處直飛入他的掌心。他掌中內(nèi)勁微吐,白布碎為數(shù)片,一柄長劍赫然映入眾人的眼簾!
寶劍尚未出鞘,黑袍的左手握于劍鞘前端。劍鞘為昂貴堅韌的紫金鐵打造,其上未鑲嵌任何飾品,甚至未雕刻任何圖紋。與純粹平滑的劍鞘相連接的,是虛幻鏤空的三寸劍格與螺旋圖紋的七寸劍莖。
黑袍的右手握上劍柄,緩緩將長劍拔出。他拔劍的姿勢緩慢而平穩(wěn),劍身摩擦鐵制劍鞘的聲音,仿佛百鬼夜行踏出的一曲妖異的樂章。劍身一寸一寸地抽出,露出如血一般的紅色,紅得刺眼。那詭魅陰邪的幽紅色,如無盡的虛空深淵,將在場所有人的靈魂,瞬間攫取得絲毫不剩。
正殿內(nèi)足有五六百人,此刻卻寂靜得猶如置身虛妄輪回,連呼吸都聽不到。每個人于不知不覺間,都紛紛站了起來,雙目均死死地盯著那一點(diǎn)一點(diǎn)抽離出劍鞘的劍身,然眼神,卻是渙散迷離,似乎遙望著縹緲的盡頭,又好像在凝視咫尺間的眼前之物。
長劍終于與劍鞘分離,通體暗紅的劍身長三尺五寸、寬三寸。劍脊厚半寸,由厚至薄,直至兩刃,已薄如蟬翼。
寶劍出鞘!清晰的龍吟響徹殿堂,一道緋紅色的曲折光芒自劍身內(nèi)躥躍而起,如一條掙脫囚籠枷鎖的巨龍,瞬間幻化漲大,盤旋飛舞于會客殿中。這神奇的景象令殿內(nèi)之人心臟驟停,腦中一片空白,心海深處,竟生出一絲想要伏地膜拜的沖動。
須臾間,游龍之光又盡數(shù)縮成一道光影,斂于劍中。真龍隱入長劍,如同蛟龍頃刻凝凍于冰湖,在劍身兩面呈現(xiàn)出由劍尖自劍格,逆游而上的龍形圖樣。
“神劍附逆龍”之態(tài),使得這柄透著濃重邪戾之氣的血紅妖劍,同時迸發(fā)出傲視蒼穹的王霸之威。
“逆龍?zhí)烀y思量,澤瀛流斷水未央。星移氤氳玄黃現(xiàn),神劍出鞘定蒼茫。此劍乃是——龍瀛!”
黑袍那原本平靜無波的語調(diào),終于泛起漣漪。他竭盡全力地平復(fù)心境,卻抑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那股狂熱與興奮。
這四句“無名詩”的源頭出處不可考究,然詩中暗含“龍瀛劍”極具逆天神幻、定天下大勢之能。而這柄神乎其神的神劍,此刻,正握在黑袍的手中!
黑袍的聲音如湖面投石,在大殿內(nèi)層層激蕩擴(kuò)散開來。各路英豪好似被雷電劈中一般,渾身一顫,猛然回過神來。
“龍……龍瀛?……”
“你……你說什么?這是龍瀛劍?!”
“???!龍瀛劍不是在唐王府嗎?”
“我剛才這是怎么了?好像做夢一樣神志不清,是那柄劍搞的鬼么?”
“竇建德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黑袍是誰?他怎么會有龍瀛劍!”
“這劍和唐王府賞劍大會的那把一模一樣,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
一時間,偌大的會客殿內(nèi)炸開了鍋。
不論這劍是真是假,不少人已動起了“搶奪”的念頭。然回想起方才黑袍輕輕松松便重傷群雄的實(shí)力,欲奪劍之人又不免心生畏懼。而之前因黑袍言詞不當(dāng)想要上來拼命的人,在見到那柄龍瀛劍之后,又鬼使神差地杵在了當(dāng)?shù)兀粍硬粍?,一臉茫然,他們也說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對路”。
康顏被黑袍擊傷之后,口吐鮮血,內(nèi)息不順,正暗自調(diào)息著。他看著黑袍手中之劍,思索萬千。
康顏?zhàn)铋_始聽說“龍瀛劍”這三個字,是在他走出大山的第一日。當(dāng)時穆劍禎告訴他:郭旭揚(yáng),也就是他的恩公,為龍瀛的執(zhí)劍者。后來,他被迫參與毒害恩公的毒計,使得郭旭揚(yáng)背負(fù)的木劍現(xiàn)世??殿佉浴岸鲗⒊饒蟆钡男袕剑移屏斯駬P(yáng)守了八年之久的秘密。
隨著康顏在“洛陽王府”漸受器重,唐王府的賞劍大會和黃伊榕祁連山脈尋龍瀛的始末,他都查了個清楚明白,他甚至還親率洛陽軍,為了奪取藏劍圖,在祁連與黃伊榕開戰(zhàn)??墒?,不論是賞劍大會的盛況,還是李世民于洞中捧出劍匣的情形,他均未得見。而適才那柄劍所散發(fā)出的攝人心魂的氣勢,他卻是親身感受。相比之下,他更傾向于:黑袍之劍,或為龍瀛。
全場人眾或驚疑猜測、或謀劃奪劍,他們的注意力皆被黑袍吸引,然李世民除外。李世民的心情有些許煩悶,黑袍亮劍之舉,便注定了唐王府被動的處境。
唐王府千辛萬苦地演了兩出“賞劍大會”及“神劍在匣”的戲碼,就是為了把假戲做真,讓天下人都以為,那柄可定天下大勢的龍瀛劍神,在李唐手中。可戲終究是戲,假的永遠(yuǎn)也真不了?!笆种袩o劍”的唐王府君臣,心中多少是有些心虛的。
李世民不過二十一歲,年紀(jì)雖輕,卻已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心性。雖說他毫無底氣,可那張如刀刻般沉穩(wěn)的臉上,卻自始至終保持著“蔑視”的神情。
此時此刻,李世民與黑袍之間、唐王府與夏明王府之間,暗中較量已然開始。誰示弱、誰露怯,誰就徹底輸了……
李世民決定先聲奪人,他向竇建德抱了抱拳,身形微躬,“夏明王,我乃唐國皇子、秦王李世民。今日有幸應(yīng)邀參會,在此先行謝過貴府之盛情!”他話鋒一轉(zhuǎn),睨視黑袍復(fù)道:“眾所周知,龍瀛劍供奉于我唐國都城之‘太極宮’,貴府幕賓以假劍誆騙諸位英雄,是何用意?”
竇建德被問得答不上話來,確切地說,他壓根兒就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雖與黑袍達(dá)成合作關(guān)系,但在此之前,和所有人一樣,他并不知曉黑袍手中有這樣一柄劍。
黑袍詭譎神秘、行蹤成謎,對竇建德保留了太多太多。竇建德根本分辨不出,那所謂的“得之可得天下”的龍瀛劍,到底在唐王府?還是正握在黑袍的手中?
倒是黑袍接過了李世民質(zhì)問竇建德的話頭,嗓音沙啞而低沉,“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秦王大才,小把戲亦想善始善終?”他只在方才道出“龍瀛”二字時,情緒出現(xiàn)了波動,現(xiàn)今,他即便正譏諷著李世民,語調(diào)仍然十分平靜。
李世民不甘示弱,冷哼一聲,他向竇建德拱手,卻面向黑袍說道:“我向夏明王請教,你這幕賓卻擅自答話,未免也太過心急?!?p> 他將竇建德和黑袍的關(guān)系挑撥了一番,又繼續(xù)擺出“龍瀛真主”的地位,“龍瀛乃曠世神劍,奪天地之造化,行逆勢改命之能。逆水行空、九轉(zhuǎn)往復(fù),此乃神力,不可背也。我大唐賞劍于天下,復(fù)迎劍于祁連,此赫赫之功,豈是爾等區(qū)區(qū)幻術(shù)可比?”
在“大王山”的賞劍大會上,李唐利用黃伊榕的“涅冰刀”與大夫王守魂府上的池水相互作用之勢,營造出“神劍懸空、水流逆轉(zhuǎn)”此等有悖常理的現(xiàn)象,已令賞劍的人為之驚嘆信服。
而黃伊榕至祁連山脈找尋龍瀛劍這件事,本與賞劍大會相沖突,卻不料,江湖中人以訛傳訛,竟傳出了“隗貍潛入太極宮,盜走唐王府的龍瀛劍,藏進(jìn)祁連山,后被黃伊榕及李世民所發(fā)現(xiàn),又將寶劍取回長安”的傳言。這個傳言,并非李唐放出的風(fēng)聲,而是一個“意外的收獲”。唐王府君臣在感嘆民間百姓“編故事很有一套”的同時,將這合情合理的傳言,收為己用。
此刻,李世民將這兩件事道出,力證唐王府為龍瀛劍之主,又故意抨擊黑袍剛才利用拔劍之機(jī),制造“幻術(shù)”,迷惑眾人,以假亂真。
以李世民與黑袍在武功上的巨大差距,若黑袍心動殺念,則對方必死。這一點(diǎn),李世民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然事關(guān)唐國聲譽(yù)及天下局勢,李世民即便以命相搏,也必須把主動權(quán),拽在大唐的手中!
這位唐國世子腰桿挺得筆直,他已做好了血濺當(dāng)場的準(zhǔn)備。豈料,黑袍卻只是緩緩說道:“祁連山脈、石壁罔陣、埋骨葬劍、五道四彎、密室劍匣?!彼八淖忠活D”地連說了二十個字,而這二十個字,整個大殿內(nèi),只有“進(jìn)洞取劍”的李世民,才能真正聽得明白。
黑袍雙臂平伸,將長劍徐徐地收回鞘中,又摩擦出那一曲百鬼夜行般的邪曲,“不急。一切,自有分曉?!?p> 李世民的內(nèi)心掀起驚濤駭浪,然他握緊了隱于袍袖下的雙拳,努力地克制著。他強(qiáng)迫自己面上始終保持不屑與輕蔑的神情,心中卻驚懼萬分地暗道:“黑袍之言,乃是穆劍裳葬劍的密室!他便是那盜劍之人!他手中的龍瀛劍——是真的!”
**ennnn……龍瀛劍在黑袍尊者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