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霧州危局5:癡情】
云柔靜靜地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她和許多俠隱宗的門人都遭到了軟禁,但是王昆并沒有下令殺害。他似乎恪守了對沈浪臨死前的承諾,不會傷及其家人和其他沒有反抗他的人。
兩個幼小的孩子被送走了,王昆默許了這個舉動,至于報仇不報仇的,他并不在乎。他有信心,在那兩個孩子學會報仇并擁有報仇實力的時候,這個世界早已不復存在了。
沈平安在影子會攻破俠隱宗的時候便被周長卿帶走了,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數百年輕一輩的子弟,這些人都像是火種一般被寄予了厚望。他們會離開霧州,去往一個更加偏僻而隱秘的地方,為日后做打算。
「從今日起,我便遁入空門,為亡夫超度,為死在亡夫手下的亡魂超度。」云柔讓人告訴了王昆自己的決定,很快便得到了同意。
「沈浪雖死,我卻羨慕他……」王昆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殺戮的戰(zhàn)場和整裝待發(fā)的手下。
北方聯(lián)軍在得知沈浪死后,更加開始了猛攻,霧州軍損失慘重,但在影子會的加入后,再次逆轉了戰(zhàn)局,開始反攻聯(lián)軍。雙方戰(zhàn)死不下數十萬人,一時間哀鴻遍野,但王昆卻覺得還不夠。
「我的仇恨必以天下人的不幸來填補,必以天下的崩毀而圓滿……」王昆望著濃煙滾滾的蒼穹,伸出手掌緊握了一把,仿佛要將蒼穹給捏碎一般。
多少年了,他痛苦地活著,活在了自己的仇恨里,甚至渴望走向終結,但是終究不能如愿,因為最有希望的沈浪都已經不在了……
霧州軍以大局為重,沒有因為沈浪的死轉而復仇,已經康復的慕容書在沉默地指揮著這一切,他甚至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對象。
殘留下的俠隱宗門人由沈磊和王大刀統(tǒng)領,他們分別率領數千人轉戰(zhàn)霧州林間,總是讓影子會無法完全掌控整個霧州。
數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深澗某處,一道河流轉向的灘涂處,一個簡易的帳篷里,兩鬢染霜、憔悴不堪的沈浪正盤腿而坐,努力試圖凝聚真氣,但是很快那股強行凝聚的真氣在體內經脈中游蕩了一陣便潰散開來,沈浪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
「我……真的廢了嗎?」沈浪無法想象自己失去武功的可怕,但是這些日子來,他真的一直在努力,卻只是徒勞無功。
「嘭!」一拳狠狠砸在地面,任憑鮮血流淌的沈浪悲憤欲絕,他開始感到絕望。
「你怎么又練功了?」很快,一道嬌聲響起,一身粗布衣裙的唐凌挽著一個手工編織的簡易簍子走了進來,簍子里都是一些野果和山里挖的各種野菜。
唐凌的眼中滿是心疼,她知道沈浪寧可死都不愿成為一個廢人,但是現(xiàn)在,好像真的無能為力。
「你不用管我,自己想辦法離開才是。王昆此人無法理喻,你應該早些出去帶領小石頭和大刀他們重振雄風。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可以做到。至于我……就讓我留在這里吧,讓我自生自滅?!股蚶说碾p眼暗淡無比,再也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立于云端的武神人物。眼下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未老先衰的男人,被無情現(xiàn)實打擊得失去了尊嚴的男人。
唐凌搖了搖頭,說道:「我陪著你,哪也不去,外面的世界自有它的命數,不是我一個小女子可以改變的。你以前不是常常說,我們每個人只要恪守自己的位置,那么天下終將太平,我也不過是一個女子,伴隨著自己心愛的人,正是我的本分?!?p> 「你這么在乎我干什么,我現(xiàn)在是個廢人,你對我這么好有什么用?唐凌,我是對不起你,我很卑鄙,我一直在利用你對我的感情,我是個自私貪婪的人。我一直不敢面對我們的感情,卻總是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你的身子已經毀在了我手里,但是我不會負責。你滾,你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你對我的憐憫只會讓我痛恨你,我沈浪從來不需要他人的憐憫?!股蚶吮┡鹕?,卻發(fā)覺自己身上力氣不多,身子都搖搖晃晃的。
唐凌雖然心如刀絞地承受著沈浪的責罵,卻無怨無悔地站起身扶著他的身體。
「滾!我不要你可憐,你滾!」沈浪一把甩開唐凌,將她推倒在地,然后自己踉蹌地出了帳篷,一口氣沖進了河里面,身子栽了進去,沉向河底。
死……死了或許更好……這樣就……不用拖累她了……沈浪如此想道,慢慢閉上了眼睛。
當沈浪的意識重新恢復過來,雙耳嗡嗡作響,唐凌哭泣呼喚他的聲音逐漸回蕩在耳邊的時候,沈浪才明白,他又被唐凌救回來了。
「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恨你,為什么不成全我?」沈浪身體哆嗦著爬了起來,一把推開唐凌質問道。
唐凌雙眼通紅,憔悴不堪的容顏努力綻放出一絲笑容,說道:「我不希望自己看上的男人最終結局會是如此,沈浪,你曾經無所不能,也曾經經歷生死考驗,難道不能再一次頓悟嗎?」
「頓悟?哈哈哈……那時我武功未喪,只是心中大道未明,如今卻是一個廢人,早已沒有希望,又何來的頓悟?凌,你對我已經仁至義盡,我沈浪無以為報,請讓我有尊嚴地死去!」沈浪哀求道。
看著眼前孱弱的沈浪發(fā)出哀求的聲音,唐凌再次淚落成雨。在隨著沈浪跳下來的那一刻,她覺悟了自己的前半生,在沈浪奇跡般地活下來后,她以為可以開始自己嶄新的下半生,想不到卻是這樣一個結局。
「好,你不是想讓我成全你嗎?那好,你也成全我,我陪你一起死!」唐凌抹去眼淚,拉起沈浪的手,帶著他走向河流的盡頭。
沈浪苦笑著問道:「你要帶我去哪,你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
「因為我們其實是一類人,你我的固執(zhí)都是在骨子里,一旦決定了,就絕不會改變?!固屏鑾е蚶艘恢背白呷?,河流的盡頭,沈浪并不知曉有什么,因為他根本沒去過,也到不了。
這條無名的河流很長啊,兩人走了數個時辰,居然還沒有到頭,兩人都又饑又渴,但是都倔強地沒有停下來。
「沈浪,我想問你一件事,當初我爹向你提親,為什么你要拒絕?」唐凌忽然開口問道。
沈浪想了想,回道:「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p> 「優(yōu)秀?但是你也不差,不是嗎?為什么會因為我優(yōu)秀而拒絕呢?」唐凌不解地問道。
沈浪搖了搖頭,回道:「其實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最佳的伴侶并非是一個優(yōu)秀的伴侶,或者女人不會這么想,盡可能地希望自己的伴侶出色。但至少對我這種男人來說,娶了你和娶云柔完全是兩個世界。你的優(yōu)秀,你的野心,你的身份都決定了你不可能做到像云柔一樣,安靜地留在我的身邊,不是嗎?」
唐凌沉默不語,良久之后,點了點頭,回道:「或許是的,我總是覺得自己心愿未了,也希望自己身邊的那個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你是我的英雄,只是你一直用偏見看我罷了。」
「或許吧,可是這一切都太晚了,我現(xiàn)在生無可戀。」沈浪的額前劉海落下,遮住了他那雙黯淡的雙眼。
唐凌努力忍住鼻酸,帶著沈浪繼續(xù)前行,終于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們耳邊聽到了那與眾不同的轟鳴聲。
「瀑布?」沈浪抬起頭問道。
唐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以為這里是深澗,卻不知還有更深的地底,這河流是地下河,但是盡頭的斷層通往的是不是九幽地獄,我也不知曉。沈浪,你不是想一死了之嗎?那好,我陪你一起從這里跳下去?!?p> 「你瘋了,為什么要尋死?你武功還在,容顏依舊,只要假以時日,又會是那個光彩照人的唐凌,陪著我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沈浪捏著她的肩頭質問道。
唐凌搖了搖頭,回道:「當初之所以會陪你跳下來,便是不想失去了你一個人茍活,如今你執(zhí)意要死,那我還活著干什么?沈浪,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固執(zhí),你要尊嚴地死去,我也要陪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去?!?p> 「你……傻啊……」沈浪忍不住擁緊了唐凌,努力嗅著她身上的獨有氣息,他的心很痛,同時也為唐凌不值。自己已經墮落如斯,她卻還是要陪著自己,何其幸甚?何其悲夫!
河流在這里仿佛化身成了猙獰的巨龍,咆哮著沖沈浪和唐凌散發(fā)出死亡的氣息。
沈浪不過站在邊緣看了下下方,便發(fā)覺那里是一片黑暗,根本不知道去往何處。
「好,我們一起赴死,今生有你,我沈浪死而無憾?!股蚶艘话褤ё√屏璧难?,唐凌緊緊抱著她,微笑綻放在臉上,雖然此時此刻,她的微笑不是最完美的那一個,卻是沈浪心中最美的。
「與君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固屏柙谏蚶硕阅钔赀@句閉上了眼睛。
沈浪吻上唐凌的雙唇,這一刻,他仿佛舍棄了一切,一切的恨與不滿,一切的遺憾,唯有這懷中的女子和心中的那份情意。
兩個人的身影從高處墜落下去,被洶涌的銀浪所吞沒。
沈浪體內的同一時刻,在他放下了所有的恨與不滿的同時,生機的力量終于爆發(fā)出來,他的氣海,他的經脈,周遭天地源源不斷的生機全部化作無數光芒匯入他的體內。
轟!
一道沖天而起的光芒擊破了奔涌而下的狂龍水流,這一刻,仿佛時空靜止一般,下一刻,瀑布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