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西跨院中,只有一間房間亮著燈。
奚言徑直向那間廂房走去,輕輕推開房門,見屋內(nèi)皆是女子所用的物事,可卻空無一人。奚言心里有些失落,正欲離開。卻聽屏風后傳來一條聲音:“清曄,剛剛是誰來了?”
奚言的心抑制不住地開始狂跳,他快步走到屏風后,見安若飛正背對著自己,輕聲道:“是我?!?p> “??!”安若飛輕呼一聲,明顯是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過身來,卻見奚言正深情地望著自己。安若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幾顆淚珠便從眸中滾落。
奚言伸手幫她揩去淚珠,溫聲安慰道:“我來了?!?p> 可奚言越是安慰,安若飛的淚水就越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奚言心中一動,便將安若飛的腦袋攬入自己懷里,輕輕地撫慰著。
良久后,安若飛終于止住了淚水,二人心中都是千頭萬緒,卻一時相顧無言。
最后,還是安若飛先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是清曄告訴你的嗎?”
“他才不肯告訴我,”奚言無奈地搖著頭,“方才在門口,他還攔著我呢?!?p> 見安若飛投來探詢的目光,奚言只好解釋道:“其實,孟清曄……是我的舅舅。”提起這一茬,奚言臉上多少有些尷尬。
“舅舅?”安若飛不禁小聲驚呼,繼而忍不住笑出了聲。
奚言點點頭,繼續(xù)解釋道:“他是我母親最小的弟弟,我母親的其他兄弟都有爵位在身,一來二去,靖國公的襲位就落到了他身上。雖說他是長輩,可卻比我還小兩歲,與你同歲?!?p> “原來如此,”安若飛這才釋然,莞爾道:“這些日子不見,你看起來消瘦不少?!?p> 奚言卻只說:“公務繁忙?!?p> 安若飛知道這定是他怕自己擔心,不愿據(jù)實相告,便柔聲道:“公務再繁忙,可身體卻是自己的?!?p> 奚言突然握住安若飛的手,指腹在她掌心摩挲著,真切道:“若飛,數(shù)日不見,我覺得你似是有些不同了?!?p> 安若飛忽而感覺掌心一陣熾熱,垂下眼去,不去看奚言的臉。片刻后,才溫言道:“這些日子,我看清了些東西,卻又陷入了另一種迷惘。思來想去,左不過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聽聞此話,笑意自奚言的眼角散開。他稍稍將身子前傾,湊到安若飛的耳邊,輕聲道:“我巴巴的找了你這些天,如今可算是找著了。只是我擔憂這好長時間,你也該給些表示了。”
“你放心,”安若飛嫣然一笑,對著他耳邊輕輕說道:“依你?!?p> 奚言把玩著安若飛的袖口,調(diào)笑道:“能有你此話,也不枉我耗費那么多心力了?!?p> 安若飛無可奈何,只好轉(zhuǎn)移話題道:“好了,說正事。你說將我的身世公諸于眾的人,到底是誰?”
可安若飛卻沒想到,奚言給出了一個令她十分震驚的答案。
“顧致遠?!鞭裳允挚隙?。
“他怎么會……”安若飛急急詢問,“你是如何得知?”
奚言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安若飛,并說道:“我曾托人去刑部和大理寺查看過他作為證據(jù)的那兩個包袱。書信的內(nèi)容尚且不得而知,但有一樣是肯定的。顧致遠手上有一塊璇璣,和你手中謝氏的那一塊一樣,只不過上面刻的是’世’字。”
安若飛思索著道:“他手上既有謝氏的標志物,想來曾經(jīng)也與謝氏有些瓜葛。只是,當年事發(fā)我時我才五歲。更多的……我也不清楚?!?p> 奚言卻道:“事發(fā)后,我便派人去查了。結(jié)果確實令人瞠目,顧致遠竟是姑蘇人氏,十七年前,在端木家做門客,兼任家學先生?!?p> “端木家?”安若飛頓時便明白了,訝異道,“那不就是我外祖家!”
奚言點點頭:“當時你母親其實托付了兩個孩子,一個托付給了他;另一個,也就是你,托付給了徐坊主?!闭f到這里,奚言停頓了一下,直視著安若飛的眼睛,“你還能想起來什么嗎?”
安若飛竭力思索著,腦海內(nèi)卻是一片空白,她最終還是放棄地搖頭,“言下之意,當年在姑蘇的謝氏中人,除了我外,還有我的兄弟姐妹?”
奚言沉聲道:“準確說來,是弟弟或者妹妹。你母親回姑蘇時懷了身孕,還未等到臨盆,噩耗便已傳來。他先將你托付給徐坊主,那時,她還沒有生產(chǎn)?;蛟S是在獄中生產(chǎn)之后,她才將孩子偷偷托付給顧致遠?!?p> 安若飛遲疑地問:“那他……還在人世嗎?”安若飛剛剛問出口,就知道這本是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果然,奚言略顯遲疑地看了看她,否決道:“不在了,據(jù)我抓到顧致遠的親信說,他怕被官府追查,轉(zhuǎn)身便將嬰孩溺死在水缸中,隨后拋尸野外?!?p> “原來竟是這樣,”安若飛想到那原本或許能活下來的幼弟,不禁有些神傷,“只恨我當時懵懂無知,不能為母親分憂?!?p> 奚言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人世間的事并非每一件都能合乎心意,無需自責?!?p> 安若飛露出一個釋然的神情,“罷了,前塵過往都是定局,我只能選擇我以后的路。天色實在不早,你還是回去吧?!?p> 奚言點頭答應:“好好照顧自己,過些日子,興許我就會來帶你離開崇都?!?p> 安若飛含笑回應:“你也是,保重身子?!?p> 奚言才推開門,就看見孟清曄和奚云都等在門外,而孟清曄則一副和誰都不對付的樣子,臉色也黑的像煤灰一樣。
見狀,奚言佯怒道:“奚云,怎么不讓小公爺進來。夜深露重,若是小公爺有什么好歹,你可擔當?shù)闷???p> 孟清曄卻陰陽怪氣地說:“行了大外甥,好好的怪奚云做什么,還不都是你的意思。我問你,你在里邊兒待了那么久,都和若飛說了些什么?!?p> 奚言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要捉弄,便嗤笑一聲道:“左不過就是些兒女情長,花前月下……”
“你!”孟清曄跳罵起來,“三更半夜跑到閨房里調(diào)戲良家女子,你個混賬!”
“全都仰賴舅舅放我進去,”奚言示意孟清曄噤聲,小聲道,“走吧,別擾了她休息?!?p> 孟清曄氣得咬牙切齒,直喊道:“我不走,你走!”
奚言一個眼神示意,便和奚云一左一右將孟清曄架起,將他拖離了安若飛所居的小院。
安若飛在門內(nèi)聽到了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不由得掩面輕笑起來,直到外面徹底安靜,她才去休息。安若飛只以為奚言回了奚府,卻不知此時此刻,奚言,孟清曄,奚云三人正在花廳中議事。
“大外甥?你是怎么知道若飛在我這的?”整整一晚上,孟清曄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卻仍舊不得其解。
“要怪就怪你自己藏不住馬腳。你將近兩月沒回靖國公府,又在送信時準確無誤地找到海棠院偏門,還偏偏認識我的侍衛(wèi)是什么裝束。你最笨的地方就在于寫信也不換種字體,去年我在陵江時,你曾給我寫過一封信,找出來一對比,我也就明白了?!?p> “哦,”孟清曄頓時像蔫兒了一般,感慨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想不到你竟然還留著我一年多前寫的信……”
看奚言一臉甚得的樣子,孟清曄不由有些窩火,起身使勁將奚言從座椅上拉了起來,“我要送客了……滾滾滾?!?p> 奚言笑著搖搖頭,再三叮囑后才施施然回府。
當奚言回到海棠院時,夜已過半。
一日勞累下來,口中本就有些寡淡,見書房桌上不知何時放了一碟楊梅所制的衣梅,奚言便隨手取了一枚放在口中含食,“這衣梅是陵江運過來的?”
其實不問也知道,衣梅是陵江獨有,制作繁瑣,價格也十分昂貴,普通人家不必多說;就算是鐘鳴鼎食之家,一年也吃不上幾次。
奚云“嗯”了一聲道:“今年運過來的不多,送了兩盒進內(nèi)院給夫人,又拿了一盒給家主。剩下的也就不到五盒了?!?p> “嗯……”奚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這用橘葉包裹著的梅子,吩咐道,“姑母從前最愛吃衣梅了,你挑上一盒,再取些陵江那邊的果脯蜜餞……明天托內(nèi)侍省里的人送進昭純宮?!?p> “一盒?也太……”奚云的小氣還沒說出口,就被奚言的眼神給逼了回去,忙改口道,“那我挑好之后送來給您過目?!?p> 奚言輕輕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煩人的事情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