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廚子苴侯
廣元米涼面是廣元特色美食,以大米、糯米制成,口感爽滑細(xì)膩,清涼宜人。來到廣元,除了豆腐宴,還有一道必嘗的小吃便是此物。
可是在昭云的印象中,廣元米涼面不是唐朝發(fā)明的嗎?怎么在先秦時期就出現(xiàn)了?
店家見昭云一臉茫然的模樣,只道他不認(rèn)識此物,得意的說道:“此物乃‘涼米粉’,以大米、糯米為主料,耗費多年時間方才研制出來的,佐以青梅,入口爽滑糯膩,乃夏日解暑良方?!?p> 昭云倒是很久沒看見如此親近的物什了,哪管他是唐朝發(fā)明還是先秦發(fā)明的?雖然這碗米涼面配料極少,就是碗白涼面,但能讓昭云感覺親切,也是著實不易了。
一口下肚,滑溜溜如清泉撫打頑石,鉆入食道一股清涼,若再配上花生、糖、醋等佐料,便是上等米涼面。雖不是熟悉的味道,但清涼的涼面彌散在胃中,幾日來的疲憊似乎都一掃而空!
“好!”
昭云拍案叫絕,朝店主道:“店家此手藝,想不流芳青史也著實不易!作為此米粉的第一個食客,在下深感榮幸!”
“多謝公子夸贊,愧不敢當(dāng),愧不敢當(dāng)!”
一旁無敵四兄弟也聽得饞了,各自想要從昭云嘴里討一點,但昭云到嘴的東西豈有讓出去的道理?三下五除二,一口氣便將涼米粉洗劫了干凈!
兄弟四人失望的看著空空如也的碗,昭云也太狠了點,連點渣都不給剩下!
“酒足飯飽,也該走了;店家,麻煩請結(jié)帳!”
哪知那店家忽然將門給關(guān)上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五人始料未及,無敵登時大喝:“干什么!”
“噓!”
店家將房門完全蓋上,緩緩的朝皺了眉的昭云靠來,拱手道:“公子見諒,在下有一事麻煩公子,還望公子成全!”
昭云這才松了口氣,一開始他還以為這是黑店呢!
“請講?!?p> 店主緩緩道:“請公子隨我去見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
昭云這才明白,原來這家伙不是所謂的店家,而是某個大人物的眼線!難怪自己說了“小隱隱于野”的話后這人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的轉(zhuǎn)變,感情是看中了自己!
昭云深思片刻,點了點頭:“請帶路!”
如此謹(jǐn)慎,倒非強盜所為,料定這個幕后主使,不會坑害自己!
“公子請隨我來?!?p> 店家將昭云朝后院引去,兄弟四人想要跟上,卻被昭云攔下:“你們四個就在此地,不要隨意走動,會見大人物可不方便帶著幾個手下!”
無敵忙道:“老大,若是那人要害你……”
昭云笑道:“怎么,難道你覺得你的身手比我還好嗎?”
“……老大小心!”
昭云泰然不驚的神色讓那店家倍感驚奇,一開始自家主人還多次吩咐自己,讓自己不要太為難于他,倒沒想到這個公子處變不驚,反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人……真的會是池中物嗎?
來到一間房前,店家不再多言,拱手而下。昭云明白了他的意思,踏著四方步緩緩靠近房門,輕輕一推,便跨了進去。
屋子并不算大,一個角落中放著桌案與馬扎,另一個角落散著炊煙,原是一個灶臺。灶臺四散擺放著,白煙竟增加了一絲的神秘感,隱隱約約,可見一個青年人在云煙中工作著。
“酸菜魚鮮美,米涼面滑膩……多謝閣下宴請!”
昭云想都不用多想,直接朝那灶臺里的身影恭敬行了一禮;那人影忽然一窒,拍了拍手上的水漬,道:“不過尋常菜肴罷了,不足掛齒!”
聲音越過拿到白煙,頓有一股輕靈空洞之感。
昭云笑道:“大火煮魚,乃百家皆知之菜,卻無人以葅點綴;大米乃萬家之食,卻無匠心以成米粉!此二物看似平常,但若心無鯤鵬之大志,只怕千年亦難成!”
白煙中的身影陡然一窒,似是看著窗戶外的天空,屋外大雁略過,天空顧及,蕭瑟的笛音從遠(yuǎn)方傳來,好似這片天下的傾世絕音。
“哈哈哈!”
伴隨著三道豪放的笑聲,笛音戛然而止。
“公子知我!”那人輕聲道。
“在下不敢,只是略微揣測了一番!”
那人滿意的點了點頭,不在灶臺中多留,從縹緲虛無的白煙中緩緩踱步而出,原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公子,面容白皙,身著粗布,似乎平平無奇,但那修長的眉眼中,卻醞釀著一股難以隱藏的霸氣!
“在下昭云,不知閣下……”
那人悠悠道:“我乃杜成——開明苴國六世侯!”
昭云直接愣了……他,他剛才說啥?
開明苴國六世侯?
簡而言之,就是苴侯?
苴國的實際掌權(quán)者?
慌忙之間,昭云趕緊單膝下跪,朗聲道:“庶人昭云,見過苴侯!”
“不必如此多禮!”
杜成虛抬一手,請昭云站了起來,坐到了一旁的馬扎上。說實話,如果不是這家伙自報家門,就他這隨便坐在馬扎上的模樣,咋都跟苴侯聯(lián)系不到一起,倒真像一個伙夫。
杜成作為上位者都坐在馬扎上,昭云只能坐在冷地板上,靜靜的看著他。
堂堂苴侯……怎么跑到這里來開飯館子了?
“我想你一定在嘟囔,堂堂一國之君,怎么跑到這巷子里來開館子做菜了?”
“在下不敢!”
好家伙,洞察力倒挺敏銳的!
杜成輕嘆了一口氣,看了眼昭云,輕聲道:“我也不瞞你,我在此處開館子可不是因為我喜歡做菜,而是如今苴國朝中人才凋零,一臣宦多職,故而我才親自下身,想看看這民間庶人中,可有什么遺落的人才!”
“連書都沒讀過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才?”昭云暗自嘟囔著。
“方才我聽武賈說,有一少年言‘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之言,甚感驚奇,連忙做了酸菜魚與涼米粉過去,想請那人前來一敘,故而驚擾了閣下,還請諒解!”
“不敢當(dāng),那只是在下有感而發(fā)罷了,不足掛齒!”
杜成搖了搖頭,問道:“可我總是想不明白,此話究竟是何等意思?隱者乃天地賢才,為何在閣下言中,大隱反倒在這喧嘩之地?那些隱入山林中的大賢,反倒成了小隱?”
昭云醞釀了一下語言,緩緩道:“苴侯,此話并非指代人物,而是一種心靈上的境界!”
“請閣下解惑!”杜成極其恭敬的朝昭云拱手。
昭云點了點頭:“隱,并不一定要隱于林泉之中,方才得到自己的一方凈土,這是區(qū)區(qū)小隱罷了!小隱在市中、朝中,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只能同流合污,難得心中自在,故而寄托于林泉下,自號游歷山水,卻只是因為在這嘈雜的環(huán)境中不自安罷了!”
“而大隱,追求的不是形式上的隱,而是心理上、意境上的隱。即便在市中、朝野中,他們也有屬于自己的心靈空間,不會因為外物的干涉而變得污穢;相反,能在這種環(huán)境下泰然自處,自節(jié)青名,方才無愧于大隱!”
昭云言罷,杜成依舊沒有動靜,似乎在不停的回憶著昭云所言的一切;良久,他拍案而起,驚道:“閣下所言甚有道理!為何如此粗淺的道理,我就沒有想出來過?”
粗淺?這可是東方朔同志提出來的,你給我說粗淺?
過了好久,杜成才從激動的心境中脫離出來,連忙詢問:“閣下對隱者意境有如此感慨,不知對于國家的治理上,可有什么獨到之處?”
昭云知道自己不拿點干貨出來,這家伙是絕對不會放自己走的,便道:“獨到之處不敢當(dāng),對于苴國所行,我倒是有點見解,請苴侯為我解惑?!?p> “閣下但說無妨!”杜成眼中充滿了驚喜。
昭云道:“我想苴侯想要的國家出路,乃是苴國獨立于蜀地,取蜀國而自立之,為此不惜頂著賣國投敵的罪名,冒風(fēng)險與巴國合作。待得巴國與蜀國相攻,你再坐收漁利,可是如此?”
杜成一愣,這可是他心中的最高機密,除了最親近的幾個大臣,其他人完全不知道!那些庸庸之輩只道他瘋了,但卻完全不明白他的野心!
而自己的野心,為什么被這少年一眼看穿?
“……閣下覺得,此舉可行?”
“難!”昭云直接給了當(dāng)頭棒喝,讓杜成的心直接涼了下來。
他似有不甘,自己籌劃良久,為何在這少年眼中如此不堪一擊?頂嘴問道:“卻是為何?”
“其一,我知道苴侯的意圖是二虎競食,自得其利!殊不知巴國也并非傻子?苴侯意利用巴國而使得兩國軍力削弱,但依我來看,巴國根本不會出兵,而苴侯只是引火上身,自食惡果!”
“這……這是為何?我已經(jīng)派遣使者去巴國陳說忠誠,巴國國君為何不從?”
昭云輕笑一聲,悠悠道:“苴侯莫不是忘了……您只是個附屬國?”
“附屬國……又如何?”杜成似乎很不喜歡別人提起附屬國的事情。
“您在蜀國是附屬國,到了巴國,難道別人就會與你平起平坐了?即便巴國人相信你的投誠,但你也是攻打蜀國的先頭部隊,到時候坐收漁利的……到底是誰?”
杜成的身體一震,良久不能動彈,為什么這么粗淺簡單的道理,他就沒有想到過?
他是侯,人家巴國是王,光稱呼都不一樣!否則為什么中原伯爵、子爵現(xiàn)在全都稱王了?就是為了平起平坐!而巴國就算要幫助自己獨立,那也得自己開第一槍才是!而正如昭云所說,這并非禍水東引,而是引火上身!
這就是附屬國的悲哀!
“其二……”昭云扳出了第二個手指頭,“現(xiàn)在蜀國權(quán)臣苴伏乃是苴國人,不知此人與苴侯的關(guān)系是……”
“此人……乃我大伯,因其為庶出,故而家父成了苴侯,而他卻成了蜀國的人質(zhì)……”
“這便是第二點,苴侯可覺得如此模樣的蜀國權(quán)臣,會處處為苴國考慮嗎?”
想都不用想,杜成就搖了搖頭。
“我想只要苴國敢發(fā)動戰(zhàn)爭,那苴侯就是將麻繩套在了脖子上,只用走出第一步,便自取滅亡!縱然如今開明蘆不理政事,但作為權(quán)臣的苴伏,一樣看不得你!”
昭云說的兩點正是杜成計劃的弊病,而且也是他不可能成功的關(guān)鍵所在!僅僅兩點,就讓杜成近乎三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很不甘,為什么自己注定要失敗?
似是不服氣,他又抬頭問道:“那敢問閣下……我苴國還有何路可走?”
昭云清笑了一聲,埋頭深思,悠然道:“或許……還有一條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