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盤龍罷官回家兩天了,往日他是軍侯,掌管一國軍政大權(quán),德高望重。而今辭官在家,依舊有不少往日同僚前來拜訪,可見其余威尚在。
而這些臣僚來拜訪他的目的,無一不是為了昭云而來。
但龔盤龍皆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探討昭云的事情。他是真的累了,為官四十年,歷仕五任君王,如今年邁,衣錦還鄉(xiāng),如何不好?何必又在朝中碰一鼻子灰?
他如今所剩的時光,皆是用來研究數(shù)學與天文,這是他平生最大的愛好了。
“龔老翁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妖孽之才,世間竟有如此簡易的數(shù)字!”
龔盤龍輕輕的撫摸著一卷竹簡,上面赫然顯現(xiàn)出昭云在這世間唯一貢獻的數(shù)學產(chǎn)業(yè)——阿拉伯數(shù)字。
“這個叫泰甲的小孩,真是個妖孽!”龔盤龍將阿拉伯數(shù)字摘抄下來,贊嘆不止,“若此人早二十年出現(xiàn),恐怕我許多的公式,已計算了出來!”
或是高興,或是嘆息,但對于數(shù)學界甚至整個天下而言,阿拉伯數(shù)字的出現(xiàn)造成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就好比不識字的商販,極可能不認識繁雜的古代數(shù)字,但簡單的阿拉伯數(shù)字,卻能讓他輕松計算財會。
商人會了數(shù)字,那經(jīng)商效率便會提高,國家財產(chǎn)收入也會提高,使得國家變得更為富強!
而這只是其中的一點。
這便是文化的強大!
“可惜了可惜,為什么這個少年……對術(shù)數(shù)不感興趣呢?”
龔盤龍正嘆惋間,房門忽然開了,走進來一個中年人,拱手道:“阿父,上卿大人前來拜訪!”
“上……卿?”龔盤龍反應(yīng)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無奈的嘆了口氣,“大侯到底還是讓他為卿了?。 擦T,戎兒,請上卿大人前往主廳,備上好茶?!?p> “諾。”
……
昭云明日就要正式出發(fā)前往秦國了,杜成雖打算派遣儀仗隊,但太過招搖,總感覺不太好。昭云還是想自己單槍匹馬出秦川,畢竟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帶著儀仗隊太過麻煩。
但杜成哪肯?萬一這家伙溜了咋辦?不得已,昭云同意了他將武賈留在自己身邊的要求,只要這家伙安心,說啥都好,反正他本來就沒打算搗蛋。
至于這次來拜會龔盤龍,別無他事,只是為了籠絡(luò)這位老臣罷了!
籠絡(luò),說著似乎容易,但昭云深知此事難如登天!如果這個老家伙真的這么好被自己籠絡(luò),那他也不至于在自己面前以辭官為要挾,逼迫杜成讓步了。
可若是成功籠絡(luò)此人,則自己后方無危矣!
“上卿大人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誠惶誠恐!”
未多時,龔盤龍穿著常服走了出來,精神矍鑠,雖然瘦了點,但至少面貌還算不錯。昭云略一拱手,道:“在下初登卿位,未早日前來拜會龔老,實在抱歉!”
龔盤龍呵呵一笑,悠悠道:“上卿大人哪里的話,老夫早已辭官,已不是宮中之人,何必白費時間來討好老夫?”
得,這老家伙根本就不待見自己,說的話都帶刺兒!
不過昭云倒沒有發(fā)怒,因為此等情況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在下不日將啟程前往秦國,此乃大侯之命,不可違之。在下雖然惶恐,可畢竟也是百官之首,這一離去,沒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恐有小人蠱惑大侯!”
龔盤龍端坐在主位上,眉毛只是微微一挑,并不言語。
昭云見如此軟話都沒有作用,又道:“龔老不僅是五朝老臣,更是盤龍部落之首。不為國家,龔老也得為這部落……”
“上卿大人!”
沒等昭云說完,龔盤龍直接將他打斷,白眉橫立,不怒自威:“自先侯立國之初,我苴國國泰升平,雖然算不上富裕,但至少可保一方平安!而今大侯逆天而行,我等為臣子的本當為其效忠,卻并非在此刻自尋死路!哪知自君到來之后,大侯不聽臣諫,執(zhí)意聯(lián)秦;恐君出秦之日,便是我苴國亡滅之時!”
“上卿大人口口聲聲說為了這個國家,可就我所見,上卿大人結(jié)盟秦國滅蜀,這是在引狼入室,自取滅亡!且不等秦兵到來,蜀兵便會兵臨城下,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龔盤龍終于是吐出了心中的怨氣,喘了喘氣,又是說道:“蜀國衰敗,乃天意之所在!可越是在此刻,大侯就更當小心翼翼,謹慎前行!開明蘆他還沒死,苴伏更不是傻子!在他們兩個人面前,難不成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都逃得過他們的眼睛嗎?”
昭云默默的看著龔盤龍的脫口秀,聽著他不停的喘著粗氣,卻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此刻的他心中也沒有準確的答案,自己這番舉動倒是利了自己,可秦軍入蜀之后,苴國又當何去何從?
他深知苴國不是蜀國的對手,只是畫了個餅子讓杜成往里面鉆,以成就自己的功業(yè)。龔盤龍如今責問于自己,倒是讓他徹底說不出話來。
“龔老認為,大侯若欲取蜀中,就得靜候開明蘆墮落,苴伏老邁方可?”
“然也!”
昭云搖了搖頭:“世間豈有束手不為,靠著等待等來的江山?若苴侯不早做準備,即便等到了龔老口中所謂的機會,也不過遺憾錯過!若到了那時,龔老便是苴國的罪人!”
龔盤龍嘴角顫了顫,氣極反笑:“那上卿大人倒是說說,苴侯當何為?難道聯(lián)秦自取滅亡?”
“聯(lián)秦——滅亡的是誰尚無定論!苴國地勢狹小,夾在巴、蜀、秦三國之間,如今親巴,早已惹得蜀國不滿,可從未聽得蜀國伐苴的消息,卻是為何?”
“乃忌憚巴國耳,這有何難?”龔盤龍無心一言,眼神卻忽然一變。
昭云笑道:“既然龔老知道,那為何我去聯(lián)秦,苴伏便敢出蜀兵相逼?苴國有葭萌、棋盤之險要,從里從外都極難攻破。只要把守要塞,蜀兵縱來,只要難以攻破,定然敗回?!?p> 龔盤龍吃了鱉,心中有些不爽,又道:“縱然如此,你引狼入室,助秦滅蜀,苴國彈丸之地,如何還是大秦之敵手?”
“巴蜀只要能夠結(jié)盟,依靠蜀地要塞,破秦并非難事。在下之所以勸諫苴侯請秦兵來攻,為的就是削弱巴蜀之力,從而使苴侯擁有更有效的軍事優(yōu)勢,伐蜀自立!”
龔盤龍冷笑道:“這世間萬物,豈會盡如你心中所慮一般?”
“在下只知,苴國實力衰弱,若連這點賭博精神都沒有,縱然躲得過今日,躲得過明日,卻躲得過十年,躲得過二十年嗎?在下是在為苴侯謀出路,絕非是為了自己而行!”
“如今出使在即,可國不可無柱。龔老既為五朝老臣,定然不會在此刻置國家于不顧……”
昭云慷慨陳詞,說的龔盤龍的心都有些許的動容。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昭云并不是所謂的佞臣,他也是在傾盡自己的才學,為苴國謀劃出路,只是他與自己道不同罷了。
可若是自己就這么向一小兒屈服了,他的面子怎么掛的住?
龔盤龍挺起胸膛,故作傲氣:“苴國自有出路,在下細細斟酌,還望上卿大人諒解!老夫今日身體不適,就不陪上卿大人了。戎兒,為老夫送客?!?p> 一旁的龔戎應(yīng)聲出列,昭云見說之不得,一咬牙,又道:“在下聽聞龔老性喜術(shù)數(shù),特來進獻最先進的算術(shù)之法……”
“不必了!最先進的算術(shù)之法,老夫已經(jīng)得到,就不勞煩閣下了!”
啥玩意兒?他已經(jīng)知道了?
昭云震驚的看著一臉索然無味的龔盤龍,心中震驚。這阿拉伯數(shù)字以及加減乘除法則應(yīng)該只有自己和龔長秋知道,怎么……
等等,龔長秋?
這位老先生也姓龔……
“龔老……莫非與龔長秋長老熟識?”
龔盤龍的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卻忙做鎮(zhèn)定,不想讓昭云看出破綻:“你從何處聽得此名的?”
昭云這才想起來,這龔盤龍的背影與龔長秋的背影極其相似;加上二人都是姓龔,難不成在血緣上也是有關(guān)系的?
“不敢隱瞞龔老,龔長秋長老正是在下所在部落的長老!”
“……原來如此,倒是一位故人!”聽到龔長秋的名字后,龔盤龍的臉色瞬間緩和,“長秋老先生近日身體如何?”
昭云臉色黯淡:“龔長老已病故多日……”
“什么?”
龔盤龍大驚失色,昭云忙道:“龔老節(jié)哀,長老已近百歲,年老力衰,早已不堪病體。此次故去乃是大限已至,含笑九泉?!?p> “是嗎……”龔盤龍似乎釋然了,“可嘆,可嘆!長秋老先生一生為各種學術(shù)奉獻甚多,就連我手中的‘泰甲數(shù)字’也是他前些年給我送來的?!?p> “果然如此!”
龔盤龍搖頭不止,但對于昭云的偏見已經(jīng)消失,轉(zhuǎn)而問道:“長秋老先生曾說你們部落有一神子,名叫泰甲,發(fā)明造紙,創(chuàng)新數(shù)字,天下神才……可有此人?”
昭云苦笑一聲,這不就是自己嗎?怎么龔長秋說的這么神?
昭云微微點頭,卻不想龔盤龍喜上眉梢:“若是如此,可否加以引薦?若是得到此人幫助,我的術(shù)數(shù)又當精進!”
“若在下為龔老引薦,龔老便答應(yīng)我的要求?”
此刻龔盤龍對昭云早沒了偏見,連連點頭:“只要你能替我引薦,啥要求我都答應(yīng)!”
昭云一喜,緩慢起身,龔盤龍以為他要替自己寫信,沒曾想昭云站的筆直,立于自己面前,昂首闊步,自信滿滿的說道:“龔老日日所求之泰甲,便是不才在下!”
瞬間,龔盤龍的臉徹底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