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jīng)是凡念和師兄張格逃出來的第五天了。
與其說是逃出來，倒不如說是暫時的逃脫。
師兄懷里揣著一幅地圖，總是會拿出來看看接下來該怎么走。
十天之前，過了正月初七人日之后，二人與一眾師兄把式們押送長安給東京四大世家之一的司馬家的歲貢，從長安直奔東京。
好在這押送歲貢的慣例已經(jīng)很多年了，眾人輕車熟路，多行少歇，日行百里多二，要趕在正月十五，把歲貢送到。
但今年出了意外，押送歲貢行至第五天日中，居然被劫了！
確實是萬萬沒想到，事發(fā)著實突然。劫匪們喬裝成過路的馬隊，在百峰山腳下休息。
雖然先有探路的人前去試探，但可能是對方偽裝的太好了，沒有識別出這埋伏，行至山下，忽的喊殺四起，對方清一色的唐刀環(huán)首刀，好像是訓(xùn)練有素一樣，也不見有什么話，見人就砍，好不容易有十幾人突出來，結(jié)果這埋伏居然是里外三層，除了凡念有師兄護著，其他人，都已經(jīng)死了。
一天之前，有人追上了他們。
那人手持一柄闊劍，殺伐之氣遍布全身，三十多歲的樣貌正是壯年，一句話都沒有，上來就下死手。
動作麻利迅速，幾招便砍斷了張格的“赤沙”。
張格手持?jǐn)鄤Γ枪?jié)節(jié)敗退，幾個閃身到凡念身邊，左手壓著凡念往后退，右手一伸，拔出凡念的“炁”劍。
順勢撥開前方刺過來的一劍。
“穿威！”張格大喝一聲，抬手一劍，大力刺出。
那人一愣，自己這四斤不到的闊劍，再加上自己的手勁，沒道理會被他的這柄劍看似如此輕松的一劍如此隨便的撥開。
手上卻是不停。
橫劍便擋。
“呸兒”的一聲，那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的眼前，張格一劍刺穿了自己的闊劍，并把劍插進了自己的喉嚨之下，胸骨之上。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以前從沒感受過。
張格抽了劍轉(zhuǎn)頭便走，不去看他。
竟忽的摔了一跤。
“真想歇一會兒啊?！睆埜裾f。
便把劍遞給凡念。
“師兄?！狈材钌焓衷侔褟埜穹銎饋?，摸摸自己胸口，已經(jīng)沒有胡餅了。
張格摸摸自己的胸口，苦笑一聲，努力向前走去。
他們終于在傍晚之前，來到一個懸崖邊。
這已經(jīng)是二人來到的第三個懸崖了。
張格一屁股坐在懸崖邊，拿出自己的斷劍，看了看，便扔了下去。
“你知道嗎？這，大概就是我們的生路了?！睆埜窨粗材?。
凡念不出聲，眼淚卻從眼眶里流出來。
張格拿出地圖，用牙在上面咬了一個小小的眼兒出來，指著告訴凡念：“看，我們現(xiàn)在就在這里?！?p> 然后疊好，伸手拉住凡念示意他也坐下來，把地圖揣進他的懷里：“以后要學(xué)著看地圖啊?！?p> “你是我撿來的，我當(dāng)然要護著你啦?！睆埜癫[眼一笑，把自己的大氅脫下來：“穿上?！?p> “以后，我可能不能再給你指路了，你要試著自己去做主啊?！?p> 二人無語，坐在這懸崖邊，向前看過去。
有風(fēng)吹過來。
張格的身上早已經(jīng)有了一股淡淡的，腐爛的味道，迎著這微風(fēng)，二人都卷在這股腥味里。張格慢條斯理地脫了衣服，看看自己身上。
漂亮的身軀上不單單有血跡，還有膿，流了下來。
張格伸手去抹了，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這個仇不用報了?！?p> 很快，在他們的身后，已經(jīng)有了人，一個，兩個，三個，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十多人，都沒有上前，就在張格他們身后，看著他們。
“讓你們白來一趟了?！睆埜衿鹕?，穿上衣服，轉(zhuǎn)過來，背朝懸崖。
凡念也跟著起來。
“至少在這里不行?！睆埜褚欢兑路骸敖裉?，如果我死了，還則罷了；如果我活了下來，我要你們所有人…”再伸手一指“不得好死！”
隨即回身，抱住凡念縱身一躍。
然后眾人聽見從下面?zhèn)鱽淼暮鹇暋安粇得~好~死!”
在場的所有人，最后這一句話都聽得真真切切，真是頭皮發(fā)麻，立刻到懸崖邊看去，望見二人，一人當(dāng)先問道：“誰知道這下面是什么地方？”
有人取出地圖，眾人立刻圍上：“這是江澗，下面是古河，在這個位置，直通風(fēng)谷，此處距離洛陽最近，以你我這般的腳力，快馬加鞭，只一天便可趕到。”
“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管道、民道、瑣碎小道，一定要找到他們，斬草除根！”
眾人紛紛散去，行動迅速。
崖下，河邊，張格死了。
張格死的很是凄慘，曾經(jīng)長安的“瀟灑流風(fēng)”之“瀟”，終日一身黑色衣服，發(fā)髻梳的整齊，面龐永遠干凈，熟讀四書五經(jīng)，通曉古往今來；習(xí)得一身武藝，行過不知千里。而如今，卻就躺在那里，即便是墜入河中，也抱著凡念不放，終于在這不知有多高的江澗，在這下有河水上有凡念的夾擊下，張格中間受力，直被砸的眼球凸起舌頭外翹，慘不忍睹，從此長安，再無張格此人。
凡念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張格寧愿棄了自己，也要保護自己周全。
大概是因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會活下來吧。
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毀了所有人，毀了長安，毀了東京。
凡念無法帶走張格。
自己也是饑寒交迫，如今沾了水，還沒有火，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也無處去找樹枝。
凡念摸摸師兄的臉。
此刻的張格很可怕。
此刻的師兄卻不可怕。
凡念哭了出來。
失去一個人不要緊。
要緊的是失去唯一心疼自己的人。
凡念抱了抱師兄，四下張望。
抹了眼淚，把師兄放到河里，讓他順著河走。
凡念沒有力氣跟著河水跑，他此時已經(jīng)身體發(fā)虛，雙腿發(fā)抖，早已經(jīng)失了力氣?？粗鴰熜诌h去，跪在那里，磕了一個頭。
然后去摸懷里的地圖。
擦干不爭氣的眼淚，發(fā)現(xiàn)腦子一片混亂，看不懂地圖，分不清東南西北，完全不知道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