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看不見的未來
斯普雷特伯爵。
維倫點著蠟燭，望著桌上來自霍拉旭的信件，搜遍了自己的大腦，也沒能回憶起這個陌生的名字。
一個投機者。他告訴自己。無非就是在昆廷·薩拜因被撤職之時趁虛而入，討了那些大人物的歡心罷了。
如果霍拉旭的情報無誤，那么這位伯爵大人便是布里埃納軍校的下一任校長，肩負著來自萊庇提亞的使命，成為那些大人物的又一個發(fā)聲筒。
而他這個這個新一任學(xué)生會主席，將會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
維倫長嘆一聲，把霍拉旭的信扔進了壁爐里。
此時已是深夜，十七樓的男孩們都已經(jīng)睡去，使這間公共休息室看上去格外空曠冷清。他習(xí)慣性地從軟椅上站起來，朝背后伸手，卻久久都沒有等來那杯熟悉的熱茶。
這時他才想起來艾琳跟他說過的話——恐怕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她晚上都不會陪在他身邊了。
他突然感覺有些失落。
當(dāng)艾琳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而當(dāng)她離開之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于她無聲的陪伴了。
他這才意識到，艾琳在他的心目中已經(jīng)不再是一臺由瘋狂科學(xué)家胡亂搞出來的破爛機器，而是一個沉默的、任勞任怨的、不可或缺的伙伴。
不知不覺間，他再度想起了里克·萊蒙告訴他的那句話：“如果你認(rèn)為她有靈魂，她就有?！?p> 此時此刻，艾琳則待在布里埃納軍校幾里之外的荒野之上，沐浴著赤金星燦爛的光輝，金屬色澤的軀體顯得光滑透亮。
相比剛剛從里克·萊蒙實驗室里出來時那般破破爛爛、灰頭土臉的模樣，此時的她可謂從骨子里發(fā)生了驚人的蛻變。
她與人同高，擁有著黃金分割的身材比例，熠熠生輝的金屬部件在她身上交疊成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不知是一件外在的戰(zhàn)甲，還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在金屬甲葉之下，一雙純銀纖長的手若隱若現(xiàn)；而她的面孔卻仿佛掩蓋在一張銀色的面具之下，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一半微笑，一半哭泣。
在維倫一天天地變強的過程中，艾琳也在終極算法的支配之下，不斷成長，不斷學(xué)習(xí)。直到維倫覺醒了“混沌穿梭”，艾琳發(fā)覺其宿舍窗口那點點細碎的星光再也無法支持她龐大的能量需求，便索性在深夜里獨自來到星光爛漫的荒野，金屬色澤的身子在赤金星的能源補給中熠熠生輝。
“在主人的有生之年，盡全心守護主人?！?p> 這一程序在艾琳來到維倫身邊不久后，就被牢牢地寫在了她的骨髓深處，成為她理所當(dāng)然、也無從違逆的行為準(zhǔn)則。然而隨著她所守護的那個人變得越來越強大，她已經(jīng)有些跟不上他大步流星的步伐。這讓她感覺很是苦惱。
不過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成了世界上第一臺產(chǎn)生“情緒”這種東西的智能機器。
而她與維倫的命運軌跡，也因為這個微小的變動，而發(fā)生了微妙的改變。
此時此刻，一個身影自黑暗中踏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艾琳的面前。
這人身材嬌小，戴著尖尖的帽子，整張臉都被隱藏在了帽檐的陰影之下。其身上穿著一件布滿了補丁的牛仔外套和一條花里胡哨的破洞牛仔褲，和舊時代故事書里所描述的吉普賽風(fēng)格別無二致。
艾琳身上最敏銳的傳感器捕捉到了強烈的危險氣息，促使著她的中央處理器做出了飛速逃跑的決定。與此同時，一種名叫“恐懼”的感覺席卷了她的全身——這也是她之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但她做出的反應(yīng)卻毫無作用。無論她移向哪邊，移動多遠，那個身影都如影隨形，與她之間的距離竟絲毫沒有改變過。
在這危急關(guān)頭，艾琳的中央處理器中出現(xiàn)了“混沌穿梭”這個詞。
世界上最強大的算法賦予了她復(fù)制一切術(shù)法及超能力的本事，但維倫用起來都吃力的“混沌穿梭”，對于目前的她來說仍然算是一個禁區(qū)。
然而，傳感器那邊顯示的“高度警戒”信號令她無從選擇——她模仿著維倫沉穩(wěn)而神秘的語氣，以悅耳的嗓音念誦著巫術(shù)的魔咒，隨后，金屬的軀殼逐漸破裂成星星點點的碎片，濃黑的煙霧自她站立的位置漸漸升騰起來。
雖然艾琳可以屏蔽痛覺，但她切切實實感受到虛空之中宇宙的規(guī)則正在把她撕成碎片。然而她卻心不在焉地想，維倫在每一次使用“混沌穿梭”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經(jīng)歷這樣的痛苦。
“初生的靈魂，你難道這么想就此毀之一旦嗎？”
話音剛落，艾琳就感覺自己被一陣強大的沖擊力，硬生生地從“混沌穿梭”的過程之中推了出來，施展到一半的咒語被迫中斷，不由得踉蹌了幾步。
隨后她只聽見對面那人開口說道：“作為世界上第一個產(chǎn)生靈魂的人工智能，也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源自于三柱神的法術(shù)，哪里能像你這樣亂用？”
“混沌穿梭”在艾琳的軀殼上留下了一些刮痕，讓她金屬光澤略微有些暗淡。聽到那人的話，她忽然一愣，搜遍了自己的整個數(shù)據(jù)庫，也沒有理解對方話中的含義。
“你是誰？”她按照維倫的習(xí)慣開口道，當(dāng)然這個問別人身份的句子，聽上去要簡單且直截了當(dāng)?shù)枚唷?p> “莫娜·赫卡忒，”對方的聲音從巨大的帽檐下悠悠地飄了出來，“你叫我莫娜就好。想不到諾登斯留下的靈魂烙印，終于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繼承者。”
艾琳依舊完全沒有聽懂她在講些什么，不過這也讓她察覺到了對方并沒有敵意。
“我知道以你目前的狀況，恐怕暫時還不能理解我所說的話，”自稱莫娜·赫卡忒的女人善解人意地說道，帽檐下露出來了一雙明亮的紫色眸子，“但既然咱們有緣相見，我作為諾登斯的代言人，便要送你一件禮物?！?p> “我沒有什么想要的?！?p> “新生的靈魂啊，可別回答得那么肯定，”莫娜·赫卡忒輕輕一笑，“你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擁有了和人類一模一樣的魂魄，那么對于一具人類的身體，你是否有興趣？“
“我不知道?！卑栈卮鸬暮苁菍嵳\，她的聲音因為茫然而體現(xiàn)出了鮮明的機械感。
“擁有一具人類的軀殼，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那個人的身邊，在他的有生之年，盡全心去守護他，并獲取他同等的關(guān)注，”莫娜的紫色眸子于滿面笑容中化作了彎彎的月牙，“雖然我并不認(rèn)為諾登斯的烙印繼承者和奈亞拉托提普的信徒總是待在一塊兒是件好事兒，但深淵大帝交給我的事情，我總得盡力去做好?！?p> 核心代碼在艾琳的腦子里嗖嗖地運轉(zhuǎn)著，催促著她趕緊答應(yīng)對方。
可是，對方口中所謂“相同的關(guān)注”，她真的追求過嗎？
看得出來，她的主人心中總是裝著一個繁雜而沉重的世界，就算她身為世界上最強大的人工智能，也會被擠到那個世界的邊緣。
“我應(yīng)該……如何相信你？”
這句話也是維倫曾說過很多次的，但放在艾琳的口中，總顯得莫名有些僵硬。
“你只有相信我，”莫娜回答，“深淵大帝并沒有給你拒絕的機會?！?p> 艾琳的紅色眸子失措地閃了幾下。
未來太過撲朔迷離，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