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戰(zhàn)事吃緊,景帝此刻卻在江陵的脂粉堆里打滾。
自從大軍回朝以來,七王卸了軍權(quán),邊境無將可用,突厥的鐵騎時不時來搶掠一番,百姓不堪其擾,紛紛搬離。
已近年關(guān),大紅的燈籠在風(fēng)中搖曳。晨霧還未散盡,天水守城的軍士被凍醒,抬眼向城外望去。
昨夜還燈火星集的突厥人馬,就像秋風(fēng)掃落葉般,連一頂帳篷也沒有留下。城中軍民,夜以繼日,死傷萬余,此刻,唐蕭正忙著與父親在為受傷的軍民醫(yī)治。
打開城門,守軍出城準備將死去的戰(zhàn)士運回安葬,突然間殺聲震天,淬不及防,一股突厥騎兵已經(jīng)攻入城中,直直往城中而去,守城軍士疲倦,不想會有突襲,陣腳慌亂。
彎刀向處,血流滿地,城門失守,突厥大軍去而復(fù)返,千萬鐵蹄踏入嘉峪關(guān),燒殺擄掠之聲不絕于耳,城中軍民奔走逃命,反而激起突厥人的獸性,他們像平時宰豬殺羊一般,盡數(shù)將城中居民殺戮。
嘉峪關(guān)遭突厥圍城,已經(jīng)一月有余,糧草將近,戰(zhàn)報傳到皇宮,景帝打著酒嗝,正在賦詩:“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p> 朝臣望族拍手叫好,歌姬美眷環(huán)繞周圍,絲竹管樂靡靡之音不絕于耳。
傳訊的太監(jiān)被蕭后攔下,原路折返,信件交由宰相大人處置。
宰相堯仁基秉著用人為賢,舉賢不避親的原則,委派了上輕車都尉堯君素前去迎敵。
當(dāng)堯君素的隊伍到達時,嘉峪關(guān)已經(jīng)失守,守城將士及城中居民皆遭屠戮,房屋盡毀,突厥騎兵掠盡而去,只留下滿城灰燼和尸骨鮮血。
命運改變有時候僅需一秒,一秒天堂一秒地獄。嘉峪關(guān)的軍民昨日還是佳節(jié)親情,今日便是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唐蕭躲在廚房僅容一人的土窖中,手背含在口中,滿嘴鮮血。黑暗狹小的空間,空氣稀薄,絕望的種子在心底發(fā)芽,逐漸長大,沾滿了心房,無力地垂下手臂,唐蕭昏厥在土窖中。
城中濃煙滾滾,唐蕭使勁兒地想將板石推開,不料只是軋開不大的縫,伸出手去一探究竟,碰到的是燃著的木梁,頓時滿手血泡。
掙扎著身體從縫隙鉆出來,滿目瘡痍,濟修堂狼藉一片,未倒的殘垣上橫躺著梁柱,依然星星點點地燃燒著。
唐蕭默默地坐在地上,淚水傾城而下,想要淹沒這大火,卻無濟于事。
父親在傷員處行醫(yī),自己貪玩偷跑回家休息,突厥突然襲擊入城,娘推著自己進了地窖,殺戮音傳來。
父親呢?父親還在軍中。唐蕭倉惶地奔跑在橫尸遍野的街道,鮮血似乎就要浸透他的步履,倒塌的布棚已經(jīng)化為灰燼,殘臂斷腿隨處可見,唐蕭絕望地倒在焦土上干嘔起來。
天色漸暗,狂風(fēng)夾雜著雪花襲來,雪越來越大,灰暗的世界只能看見燃著的梁柱時明時暗,唐蕭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雪逐漸將他蓋住,仿若一座雕塑。
“咯嗒咯嗒”的馬蹄聲混雜著漸行漸近,一隊人馬向唐蕭這邊走來。
高頭大馬上青色的鎧甲透過飛雪,朦朧中唐蕭看見一雙深邃如黑潭般的眼睛,你看他明明笑著,卻帶給唐蕭一陣寒意。腰間的佩劍古樸優(yōu)雅,唐蕭認出這是承影,是十大名劍之一,“姣分承影,雁落忘歸”說的正是承影。
唐蕭的身軀已經(jīng)凍僵,本心如死灰,此刻卻似乎燃起了希望。高馬已經(jīng)要從她身邊過去,唐蕭用盡全力大喊出聲。
本已過去的高馬,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人從腰間抽出劍來,抬起唐蕭的下頜,“還沒死?”
凍僵的身體,發(fā)紫的雙唇,眉目上沾滿雪花,唐蕭在這里已經(jīng)跪了四五個時辰,喏嚅著想說什么,卻只是嘴唇動了動,顫抖著語不成句。
“哦……看來沒死?!眮砣俗旖菕熘囊廊皇菧厝岬奈⑿Γ路鹬皇窃诤推胀ǖ呐笥验_玩笑。
黑紫的嘴唇終于張開,“你可是一位大人物?”
來人覺得有些好笑,道:“不是。區(qū)區(qū)上輕車都尉?!?p> “求你帶我走?!碧剖挼难劾飳憹M了懇切,盈盈雙目似掛滿漫天星辰。
來人唇角上揚,“好?!?p> 劍柄一轉(zhuǎn),帶起唐蕭上馬,僵直的身軀凍如冰柱,來人解下身上的紫色狐皮大氅包住唐蕭,安放在前身。馬隊繼續(xù)咯嗒咯嗒地向前行去。
唐蕭如糧袋子般掛在馬上,廢墟越來越遠,只看見灰蒙蒙的空城和飛舞的雪花。
回憶痛苦地碾壓著唐蕭的心臟。那日,自己從娘親的珍寶盒拿出一方絲帕,被抓個正著,嬉皮笑臉地和母親說笑,自己不過是看這方帕子好看,想拿去玩一玩。
其實是看見蔡心母親有方帕子特別精美,她隱約記得自己母親也有一方,想拿出來到蔡心那里去炫耀一番。
如今被母親抓著了,哪敢說實話,只得打哈哈,哄著母親,以為母親一定會允了她。不曾想,母親不但不允許,難得還責(zé)怪了自己幾句。
唐蕭這才知道了這方帕子的珍貴,于是問母親這方帕子緣何這般珍貴,這上面寫著什么?
父親聽到屋里唐蕭吵吵,趕了進來,瞧見妻子正拿著兩人的定情帕子,心里溢出無限溫柔,笑著看著她們娘倆。
娘親也回望著父親,溫柔的聲音像春風(fēng)拂過,與父親同語,“闌珊春色暮,對滿目、亂花狂絮。人心盡隨伊人去,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p> 想到此處,唐蕭雙眼泛紅,熱淚倒著流出眼眶,滑入冰凌的頭發(fā)中,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