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從外面看時并不覺有多寬廣,待到河中才發(fā)現(xiàn),竟似廣闊無邊的一般。只是水下昏暗,再加上河水渾濁,只隱隱能瞧得出些影子,卻看不清具體的事物。一時竟也辨不出該去何處,只得隨著水流慢慢前行。
一路上只聞鬼魂慘叫凄厲,銅蛇鐵狗兇猛彪悍,不時有些黑紅的血水漂浮到身側(cè),幸而都被身前的結(jié)界給擋住了。在水流的沖刷下,不多時也便沒了蹤跡。
這些魂魄大多是前世作惡太多,現(xiàn)今在河中受刑償債的生靈。雖看著可憐,我卻并不能對他們生出多少的同情。
漂行了不多久,忽見不遠(yuǎn)處有個纖細(xì)的身影正在跟兩只銅蛇鐵狗搏斗,任憑那兩個銅蛇鐵狗如何兇猛彪悍,竟依然無法近得她身。
別的鬼魂大多只會逃竄,還有些根本連逃跑都忘了,只會麻木的在河中飄著,任由那些銅蛇鐵狗啃噬盤勒。不曾想,居然還有個可以跟他們對打的強(qiáng)悍存在,而且,還能占得上風(fēng)。
當(dāng)下也忘了要盡快去尋找聚魂草,一心要湊到近前看他們?nèi)绾未蚨贰Ul知那些銅蛇鐵狗見到我,竟都縮著脖子走了。只留下我和那位神秘生靈大眼瞪小眼。
說她神秘,是因為她全身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只能隱約瞧出是個身量纖細(xì)高挑的,卻分辨不出雌雄男女。
“你是誰?一殿閻羅王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許是隔著結(jié)界,又是在水中,那聲音聽起來混沌低沉,依舊是雌雄莫辯。
“你又是誰?怎么會進(jìn)入忘川河?你看著并不像是個死魂,進(jìn)入忘川河所為何來?”
我同樣故作高深的回以提問。
“你還沒有回答我。”
“你也不曾回答我的問題,況且,我連你的面目都尚未看清。”
有護(hù)體結(jié)界在,我很是端得起,不慌不忙的與她打著口水仗。
“不過是個皮相,看不看得清有什么重要?”
“不過是個身份,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緊?”
我的話音剛落,圍繞在那生靈周身的霧氣竟?jié)u漸的縮進(jìn)了她的身體。不多時,一個俏生生的美娘子就端立在了我的眼前。
人界有詩云:‘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用來形容此女子再合適不過了!
一身黑衫更襯得膚如凝脂,面若桃李。便是在這昏暗的忘川河水中,也掩蓋不去她的盛世華彩。只是那雙眼睛,仿佛凝滯著掙脫不開的深沉愁緒,深沉幽暗的看不到底。
正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更是個喜愛美麗事物的。見她生的這般姿容艷麗,遂也起了憐惜之心,不覺將方才的那股子爭強(qiáng)之心一并忘了,轉(zhuǎn)而和聲軟語的詢問:
“你怎的誤入了忘川河?這般兇險難測的所在,實在不是一個姑娘家該來的地方。還是早些回去吧!你暫時雖占了些上風(fēng),但此間兇險莫測,且那銅蛇鐵骨又哪里當(dāng)真是好相與的?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姑娘想是忘了,你也是個女的!”聲音清冷,頗有些阿桐的神韻。
“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
愣了下我才反應(yīng)過來,她問的是我跟一殿閻羅王的關(guān)系。將手一揮,做出一副瀟灑隨性的做派來:
“并沒什么關(guān)系。我與他萍水相逢,只是先前在岸邊,初見了一面而已。”
“初初見面就能為你布下烙印有自己氣息的避水結(jié)界,姑娘果然好福氣!”
語中帶諷,她這是不信我的話了!但我總不能說:‘這是被他踹下來的優(yōu)待’,這種極傷顏面自尊的話。只好不接此語,轉(zhuǎn)移話題:
“你來忘川河多久啦?不知是否見過聚魂草?”
“聚魂草長在河心,你順著水流便可以漂過去?!?p> 那些剛才收回去的霧氣再次被釋放了出來,聲音又變回了原來的低沉暗啞。竟不再糾纏先前的提問,自顧著逆流而去。
待到走遠(yuǎn)了才想起來問她的名字,顧不得形象,扯著嗓子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
過了許久,在我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飄來熟悉的清冷之聲:
“魂牽十世,奈何忘。千年夢斷,相思成灰?!?p> 那時的我并不能明白這句詩里面所包含的刻骨深意,只是隱隱覺得太過悲戚,隨后也就忘卻了。離了冥府之后才后知后覺,臨行前阿桐口中的所謂摯交好友,很可能便是忘川河里遇見的那位。若是她,倒也當(dāng)?shù)闷鹞业膿唇缓糜?。只可惜未能問得她的名姓,屬實遺憾了一段時日。
順?biāo)?,我很快就跟著那些銅蛇鐵狗以及被撕咬的面目全非的殘魂碎魄尋到了傳說中的聚魂草。
那些破碎的魂魄,在聚魂草的凝合下漸漸恢復(fù)完整;被擠壓得只剩一層細(xì)線的魂魄,也在聚魂草的修復(fù)下慢慢恢復(fù)飽滿。
復(fù)原后的鬼魂依然記得先前所承受的痛苦,十分不情愿的被鬼差押解著再次溯回至先前的來處。
那些值守此地的鬼差原本想要拿我,待看清我周身的結(jié)界之后,又恭順的退了開。甚至不用我親自動手,便跑去替我取了一株聚魂草來。
待回到岸邊,那秦廣王早已離開,只有無塵如老僧入定一般怔怔的盯著忘川河,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見我回來,原本無神的眼睛兀地射出一道光來,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癡傻般的憨笑,那樣熱烈的歡喜,讓我心頭不由得微微一震。我竟這般喜歡無塵那憨傻的笑容!遙遠(yuǎn)不知名的記憶深處,隱約似也曾有一張這樣的笑臉,憨憨的、傻傻的,朝我奔來。
“白鳳前輩,您回來啦!”
話未及說完,人已傾身拜下:
“前輩大恩大德,無塵沒齒不忘。待百年之后,無塵定忠心侍奉前輩左右,死生不離左右!”
這個傻子,果然先前我說過的話,他全都給忘了個干凈!
將聚魂草扔給無塵,連白眼都懶得翻:
“不久前我記得還有個憨憨咬牙切齒喚我白鳳來著,怎么,替你尋來了聚魂草,便又升格前輩了?”
本是一句揶揄,不想這小子當(dāng)即重重又跪了下去,哐哐哐又是幾個響頭:
“無塵孟浪,還請前輩責(zé)罰!”
“罰什么罰?動不動不是下跪,就是磕頭,還自請受罰,你也不嫌累得慌。你以后,便就喚我白鳳好了,請起來可比那前輩順耳的多?!?p> “白鳳前輩為了無塵不辭勞苦離開墜天崖,耗費修為,賞賜鳳血,更是替無塵舍生忘死獨闖忘川河,無塵怎能對前輩不敬?!?p> “那我?guī)状稳屇愀目趧e把我喊老了,你死都不肯聽我的,這算不算是對我不敬???”
見無塵被我噎的說不出話來,我也懶得再去跟他繼續(xù)掰扯。遂命他趕緊帶路,咱們立刻回去。
聞言,無塵從懷中拿出兩枚乳白色的珠子隨手捏碎。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引力將自己強(qiáng)勢卷入,待到回神時,元神已經(jīng)回了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