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摔下城樓,七位哥哥盡數(shù)戰(zhàn)死,母后、嫂嫂殉國,就連稚子幼童的小小侄兒,也慘遭了毒手。
一夜之間,所有的溫暖都被那抹血色統(tǒng)統(tǒng)帶走。曾經(jīng)溫暖歡笑的成都,徹底變成了一座浴血的死城。
后來......
后來,曼珠便燒了那座血城,又在那座已經(jīng)成了廢墟的宮城上新建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城。
母城死了,曼珠的心也跟著死了。唯一活著的動力便是報仇。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眼每夜每夜的入夢,從那日后,她從未真正睡過一個好覺。除了…...除了那個瘋狂的夜。
曼珠恨極了沙華,卻又無法徹底放下對他的愛。所以她告訴自己,沙華的命是她的,其他人沒有資格剝奪。于是她千里單騎闖入夏國邊境,兩人合力力戰(zhàn)群兵,最后卻被逼得雙雙跳了崖。
崖間草木繁茂,他們幸而未死。多年再見,都已是戰(zhàn)場上活下的一縷孤魂,誰也不愿意開口說話。因為知道,開口便是訣別;再見便是仇敵。分不清是誰先主動開始,他們瘋狂的用牙齒撕咬對方的身體,似想要食盡對方血肉一般。不顧一切的,絕望到?jīng)]有明天的瘋狂。洞外電閃雷鳴,洞內(nèi)是絕望到極致的骨骼相纏。
次日,沙華嘶啞著嗓音冷聲道:“曼珠,這條命是你的,我等著你來取?!?p> 曼珠裹緊了身上的破布,有她的,有他的。望著洞口黑黢黢的背影,冷聲說:“放心,你的項上人頭,半年后我自來取”
隔了許久,在曼珠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遠(yuǎn)處傳來沙華淺淺的一聲輕嘆:“.......好!”
后來,她有了他的孩子。她原以為或許上天在給她機(jī)會,一個重新獲得幸福的機(jī)會。只可惜,到頭來卻仍舊只是一場奢望!終究,花,還是落了......
兩軍對壘,曼珠蒼白著臉打馬陣前,先就扔了一個包袱給沙華。打開,卻發(fā)現(xiàn)是個已經(jīng)成了型的男胎。小小的身子蜷縮著,還沒長全的身體滿身血漬。千軍萬馬前仍舊面不改色的沙華,多年來第一次血紅著眼眶,睚眥俱裂。
曼珠笑的很愜意,滿眼的憤恨惡毒。她哈哈大笑著說:“沙華,你屠了我的族人,滅了我的城郭。今日,我便也殺了你唯一的血脈。怎么樣?痛嗎?痛嗎?你痛嗎?”
曼珠快意的欣賞著對面男人瞬間慘白的臉,忽略掉心頭早已泛濫成災(zāi)的苦澀。那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你…….殺了我們的孩子!你親族滅我全族猶嫌不足,你還要親手殺死我的孩兒!曼珠……”
那樣充血瘋狂的樣子,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沙華瘋狂失控的樣子,曼珠笑的得意且瘋狂。手死死按著心臟處,那處痛得幾乎快要停止了跳動,可她依然在笑,瘋狂的大笑。
笑著笑著,以為此生再不會流淚的眼睛,竟突然流出了淚水。那淚,似斷了線的一般,完全失去了控制。
勉強(qiáng)端坐馬上的人徹底失去平衡,墜了下去。她以為,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是死無全尸的萬馬踐踏,可最終等來的,卻只是撤兵的號角聲。
“曼珠,我也給你半年。半年后,洛、離兩國的新仇舊恨,我們,一起算個總賬吧?!?p> 曼珠沒有回答,淚堵住了嗓子,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她其實想說:‘我累了,讓我就這么躺著吧,躺倒枯骨成灰,萬物寂滅。’
可終究,她還是又活了下來。帶著滿身滿心的傷痛,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秣馬厲兵了半年的兩國,各自帶著蝕骨的仇恨沖殺在了一起。整個戰(zhàn)場成了一個巨大的絞肉機(jī)。打殺到最后,殺紅了眼的士兵見人就砍,根本已經(jīng)分不清敵我。
殺戮,寂滅了生而為人的最后一絲絲善良。廝殺中陷入癲狂的人,已經(jīng)很難再稱之為人。那只是一個個瘋狂的野獸,一群咆哮著殺人飲血的怪物。
怪物,全都成了怪物!
只可惜,沉重拼死的廝殺之后,最終不過是成全了別國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洛、離兩國兩敗俱傷,夏國乘機(jī)漁翁得利。將元氣大傷,重傷垂死的兩國軍兵徹底包圍,全部絞殺。
兩國統(tǒng)帥由迎面廝殺,最終轉(zhuǎn)為抵背相助。然而,一圈圈似乎永遠(yuǎn)也殺不盡的夏兵,終于還是將兩個人弄得精疲力竭。千軍萬馬的人肉屠宰場上,兩人第一次,笑的那般輕松愜意。
沙華說:“我說過,我的命是你的,要取也只有你能取。你的命也給我吧!那些人,不配殺你。阿珠,不怨了,我們,再也不要恨了,好嗎?”
“好啊~”
那一次的曼珠笑得很甜,甜笑著將淌血的劍送進(jìn)了沙華的胸膛,甜笑著將胸膛抵上了沙華的劍,沒有半分的猶豫。
兩縷魂魄,隨著戰(zhàn)場中一同死去的那些將兵一起魂歸了地府。生前廝殺的不死不休,死后竟卻勾肩搭背、嬉笑怒罵著,暢聊起了戰(zhàn)場情景。
若不是沒有酒,只怕醉臥沙場的,便就是一群死去了的醉鬼了吧?
所有的人都轉(zhuǎn)入輪回殿準(zhǔn)備投胎,曼珠和沙華卻在奈何橋邊住了腳。
望著那碗孟婆湯,一向殺伐果斷的人生出了猶豫。那湯可以讓她忘記今生所有的前塵過往,那些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的愛恨糾纏,便會煙消云散。那這一生的癡纏折磨卻又算什么?這一生摧心蝕骨的愛恨卻又該如何定義?
一切皆空?那份情,那重恨,如何成空?曼珠轉(zhuǎn)頭,看著滿目了然的沙華。魅然一笑,傾國傾城。
曼珠說:“這一生,我過的實在痛極了,卻也痛得極為暢快。我放不下前塵,更無法放過你。你便陪著我在這冥府永世孤獨吧?!?p> 沙華說:“你既不走,我自然是要留的。此后生生世世,縱天地倒懸,世界寂滅,我總會陪著你一起。這一世的恩怨情仇,倒不如就此了了吧,別再恨了。”
曼珠搖頭,柔柔的笑著:“了不了!親族的血,染紅了你的鎧甲,也染透了我的心。我放不下滅族屠城的仇,也忘不掉對你刻骨銘心的愛。我愛極了你,卻也恨極了你。我不愿離開你,也無法日日面對你。此后生生世世,你我,生死相依卻永世不見,如何?”
沙華沒有答言,雙眼炯炯盯著同樣那般看著他的曼珠,笑了。
后來,原本干涸枯敗的黃泉路上生出了遍地的曼珠沙華。后來,那花又被取了個冥界的名字----彼岸花。
花開千年不見葉,葉生千年不見花。生生世世,曼珠和沙華兩魂一體,生死相依,生世不見。
紅顏枯骨,一世情殤??安黄频那?,走不出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