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未出過遠(yuǎn)門的小家姑娘,又是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流浪一月有余,堪堪在快要淪落成為乞丐,露宿街頭之際,找到了那王佑的家。
可是眼中所見卻不是自己以往設(shè)想的那般:因自己父母嫌棄對方窮困,執(zhí)意悔婚的那套戲碼。只見那王佑懷摟嬌妻,兩人情義繾綣,郎才女貌,倒真真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璧人。
那李如意也是個烈性的,見自己一心待嫁的夫君竟早已停妻另娶,與他人過上了舉案齊眉的恩愛日子,終究還是沒能就此轉(zhuǎn)身離去,遂滿眼含淚質(zhì)問那王佑:為何不履行當(dāng)日的婚約?為何要背棄婚約另娶他人?
許是因他兩人算是小時候起便認(rèn)識的舊相識,那李如意在言語上較一般女子鏗鏘了許多,并沒有如我一開始想象的那般畏畏縮縮,只一味的委屈哭訴,這點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來人界也算有些時日,像她這般大膽無畏,敢愛敢恨的女子,卻是不多見的。
一旁輕扶著我的離凡一臉義憤填膺的重復(fù)著李如意出口的每句質(zhì)問。完全忘了我們現(xiàn)在是跑進(jìn)那李如意的腦海中偷窺她曾經(jīng)的記憶,對于我們現(xiàn)在身處的空間中的人來說,我們兩個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更何況是我們發(fā)出的聲音!
那王佑只一味的道歉,說:此生只認(rèn)定了秋靈一人,其他世間女子縱然再好,也不敢放在心上。雖感謝李如意的一片癡心,此生卻也只能辜負(fù)。來世愿結(jié)草銜環(huán),報此盛情。
聽來當(dāng)真是可氣又可笑的緊!這一生的情債不念著今生償還,卻虛無縹緲的許人以來世!也不想想個人的業(yè)果報應(yīng)最終是否都能來生繼續(xù)托生成人??v便是得以托生為人,只怕再續(xù)的緣分也會落到這一世的妻子頭上。
輕描淡寫的一句結(jié)草銜環(huán),只是為了報恩罷了,卻哪里是為了還情?一個沒有情的許諾,又能有幾許的分量?李如意的一片癡心,又何曾是為了那份感念恩情?
思及此,心下對那王佑便多了幾分不喜。只覺得那般誠懇的道歉和許諾也看起來道貌岸然的厲害,配不上這李如意的情深義重。
再看那王佑身旁的秋靈姑娘,倒確實是個美人。身姿如弱柳扶風(fēng),眉眼間自帶一股天成的風(fēng)流,雙眼大而有神,美目流轉(zhuǎn)間,楚楚動人之態(tài)盡顯。同為女子的我,也不禁為她心生憐惜。只可惜美則美矣,卻病勢沉重,看氣色也不是長壽之相。
故事至此,不過是個俗爛的人世情,比那些戲折子里的還要更加讓人乏味些。
本不欲繼續(xù)留在那李如意的回憶之境,不曾想,離凡因著自己救了這個事件的女主人公,便自覺自己承擔(dān)下了為這女子打抱不平的義務(wù)。一心想要了解清楚情況好為她抱打不平,居然故意裝作沒聽到我的要求,拉著我又跳進(jìn)了另外一個記憶場景。
那李如意也算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見婚約已毀,未婚夫也已經(jīng)另娶他人,便打算棄了此等非良人立刻歸家。
不想禍不單行,偏就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大雨山洪,堵住了回家的去路,一時偏又回不去。不得已,最終還是當(dāng)?shù)袅水?dāng)年兩家的定親信物,臨時找了處客棧住了下來。
誰知那王佑的妻子秋靈姑娘第二日竟然特特帶了媒人找上門,正式向李如意提親,并請求盡快完婚。而且還承諾不分進(jìn)門早晚,兩人不分大小,一同侍奉夫君。
李如意起初自是堅決不肯,怎奈那柳家的秋靈姑娘竟然跪地相求,并說自己本已時日無多,原本一直擔(dān)心獨留王佑一人在這世上會孤單寂寞,今見李如意如此俠骨柔情,不遠(yuǎn)千里尋夫,其情其心皆可歌可嘆,遂請求她一定留下來,在自己不日歸西之后,能一直長久的陪伴在王佑身邊。
李如意無奈,又想到一意孤行離開家時,自己已經(jīng)名聲盡毀,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正不知未來如何。且兼心內(nèi)并未真的放下那個王佑,最后半推半就答應(yīng)暫住王家,并籌備于一個月后行嫁娶之禮。
怎料住進(jìn)王家的第五日晚,突然暴雨如注,閃電交加。那王佑帶著滿身酒氣跪倒在李如意門前,磕頭如搗蒜,滿口承諾來生做牛做馬以報大恩,只求她能獻(xiàn)血救妻。
原來那王佑原配妻子秋靈本就身染重疾,打娘胎內(nèi)就帶著一股陰火。據(jù)傳只有用陰月陰日之女的處子之血入藥,連服七七四十九天,方有可能治愈。
恰巧那李如意便是陰女之身,且并未婚嫁,那王佑本就為妻子的病情整日懸心,那日見妻子再次病倒,心內(nèi)郁結(jié)之下跑去酒樓買醉,酒意朦朧間聽到有人說陰女的處子之血能醫(yī)治陰火胎毒。忽然想到上次為了討妻子歡心,不得已陪同她一起去請人幫忙測算自己跟李如意的生成八字時,那測字先生曾嘆息道‘此女乃天生陰女’等語。
王佑本已枯槁的心仿佛一瞬間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想到李如意是唯一能救自家夫人之人,遂一路踉蹌著跑到李如意房門口,磕頭如搗,一味苦苦哀求。許下各種看似美好,卻實則傷人至深的承諾。
那李如意本是位烈性女子,待聽得那王佑要她獻(xiàn)血救妻之語,猶如寒冬臘月的一盆冷水澆在了一朵嬌花之上,從腳底一直冷到了心里。眼見著王佑臉色煞白如鬼魅,渾身在暴雨的沖刷下早已濕透,額頭也是流血不止。
李如意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踉蹌著蹲在王佑身前,任由雨水打濕衣衫,幾次張口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最后,終忍不住凄然問道:
“你只心疼你自己的妻子身染重疾之苦,你可曾想過連取七七四十九日鮮血的我,很可能會因失血過多而亡?你跟你家娘子柔情繾綣之時,可曾想過我這三年來對你的苦苦等待守候?可曾想過我這一個多月尋你的奔波辛勞、艱辛苦楚?”
“為了你枯等千日,為了你跋山涉水。我一個女兒家,不顧名節(jié)的棄家投奔你來,你卻說毀約就毀約!毀約也便罷了,如今卻又要我舍命去成全你們!我成全你們,可誰又來成全我呢?我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子罷了,我并不曾比那個柳秋靈強上多少。只不過我不是你的心上之人,所以我的苦楚你就可以通然視若無睹,甚至隨意踐踏我的一顆真心是嗎?”
聲聲泣訴如杜鵑啼血哀鳴,瞬間攫住了我的心。眼前的那雙淚眼突然間變得有些恍惚,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緩慢與李如意的重合。
那是,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