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章 第八年之三 蘭子的遭遇

　　李俏幫著郭氏給蘭子喂藥。

　　“還好，還能聽到嬸娘的話。好蘭子，把藥都喝了，明天就好了?！惫先崧暫逯m子。

　　“娘，我蘭子姐不會(huì)有事吧？”李俏看到蘭子這樣，很為她擔(dān)心。

　　“蘭子她娘保佑著她呢，會(huì)沒事的?！惫现雷约旱脑捴荒芎搴謇钋?，剛剛郎中說了，孩子受驚受涼，搞不好以后會(huì)宮寒，于子嗣上有礙。

　　這女子子嗣有礙，得是多么大的事情。偏偏這沒娘的孩子，命就這么苦。

　　“娘，剛郎中的話我都聽到了，咱不能不幫蘭子姐?！崩钋闻绿m子一生會(huì)毀在這上頭。

　　這種事這種病，一生兩世，她聽過見過，生生毀了女子一生的幸福。

　　“小聲些。你蘭子姐是我徒弟，在我心里她和你們姐妹是一樣的?！?p>　　郭氏看著蘭子長(zhǎng)大，六七歲就跟在自己身邊，學(xué)識(shí)字學(xué)繡花，與蘭子娘鄭容自來親密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她和蘭子有師徒緣份。

　　“唉！”郭氏深嘆口氣。

　　第二天午后，蘭子才幽幽醒來。

　　李俏又是藥又是粥的，把個(gè)蘭子都差點(diǎn)兒喂撐到，英妹趕忙奪下李俏手里的碗。

　　蘭子恢復(fù)的很快，三兩天后自己開始動(dòng)手裁衣服了。

　　郭氏給的棉布料子，不是多好，都是李俏身上慣常穿的。

　　李俏偷偷問她娘為啥不過問蘭子的到底咋了？

　　郭氏摸摸李俏的雙丫髻，道：“你蘭子姐會(huì)和娘說的。讓她先歇歇，她那心里堵得慌，到這兒才安定下來，別急。咱再等等?！?p>　　好吧。有急性子潛質(zhì)的李俏只得耐心等著。

　　不過，蘭子沒讓她等多久。

　　郭氏給蘭子的料子，足夠做個(gè)三身換洗的。蘭子在嬸娘這里也沒有矯情，她沒有一件換洗衣物，總不能老是穿英姑姑的吧？

　　夏日的小衫做起來也便宜，兩天時(shí)間全得了。

　　邊邊角角的給自己和李俏縫了好幾條貼身穿的，又給雙胞胎做了頭花，郭氏看著欣慰。

　　蘭子把新做的衣服洗了烘上，擠在郭氏坐的燒火凳上，抱著郭氏的胳膊流淚。

　　“嬸娘，我想我娘了。我娘都不記得我了吧?！彼侨龤q上沒了親娘，娘在她心里只有有個(gè)模糊的影子。

　　蘭子她不記得娘親相貌，想來娘親也不記得她的相貌了。

　　“夜里我娘都不來看看我，她是不是把我忘記了？嬸娘?！碧m子輕聲問著郭氏。

　　郭氏李俏母女陪著流眼淚，太婆轉(zhuǎn)過身，不忍看。

　　“我和奶奶一起睡一起吃，我爹自我會(huì)繡帕子換錢，就沒有給過奶奶一個(gè)銅板。

　　家里的錢都是她收著，我帕子繡了多少，她天天過來數(shù)。

　　繡房有時(shí)收的便宜，賣的少幾個(gè)銅板，就指桑罵槐說我藏私房，對(duì)我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克扣我飯食不提，連累奶奶也陪我喝鹽湯就黑窩頭。”

　　蘭子對(duì)呵護(hù)她長(zhǎng)大的奶奶，有著太多歉意，道：“奶奶原不必陪我吃苦的，她都是為我受罪呢。

　　前年春天，爹給我找了一戶人家，要去做童養(yǎng)媳，是她娘家的什么親戚。

　　奶奶死活不同意，就帶著我挖野菜吃，還住到了后院窩棚里，跟我爹說不用家里的錢養(yǎng)我。

　　直到過年前，我爹才讓我們回屋住。冷了，奶奶就整夜整夜摟著我，餓了，奶奶就省下窩頭給我吃。她說她自己喝水就能飽?！?p>　　李俏遞過手帕，蘭子渾然不知。

　　“我跟嬸娘學(xué)繡花，她就罵我浪費(fèi)時(shí)間浪費(fèi)錢，不能給家里打草撿柴帶弟弟。

　　罵得不解恨，就打，手邊撈著什么就打，我頭上還有柴刀把打出來的疤呢，在這里?！?p>　　郭氏扒開蘭子頭發(fā)，頭頂上，虎口長(zhǎng)的紅色肉疤還高高拱起。

　　“奶奶看不下去，問爹：我是不是他的骨肉，如果不是，奶奶就去找族長(zhǎng)里正分家，奶奶帶著我過！

　　這才沒有下死手打了。

　　她罵我賠錢貨，吃白食，野種，雜種，還罵我是爛婊子生的?！?p>　　正巧李母，菊鳳，梅子，三人組母女一齊過來，聞言梅子就惱了：“你那繼母在娘家就不是個(gè)安生的，還沒有說親就不知道做了幾個(gè)漢子的老婆了，自己婊子做的爛被窩了，還好意思罵別人婊子？真不要臉?！?p>　　蘭子感激的對(duì)著梅子笑：“梅子姑，她罵我娘是窯子里出來的，千人騎萬人跨，我那時(shí)小，不懂這是啥意思，就知道肯定不是啥好話。

　　奶奶說我娘只是一時(shí)落難，娘是清白身子嫁給我爹的。

　　我想不明白，我爹咋就不能替我娘說句話呢，就任由她這么作踐我娘？

　　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么？我娘可是為我爹生娃才沒得?。?！”

　　蘭子為自己親娘不值：“我娘要是知道我爹這么對(duì)她，當(dāng)初該不能嫁給我爹的。

　　奶奶也說她后悔了，把我娘配給他我爹這么個(gè)沒主見沒良心的，害了我娘一輩子，也害了我。”

　　奶奶是蘭子在那個(gè)家里的依靠，是她不二的溫暖。

　　“十四那天夜里，水滿到床沿了，里正通知大家去東莊廟避水。

　　我們住村西的，趕到都是最晚的了，我爹先把弟弟們弄上船走了。

　　我們?cè)谟昀锏攘撕镁?，終于又來船了。奶奶拉著我上了前頭第一艘，剛要坐下，爹說讓我下來，先安排她的娘家侄女上去。

　　奶奶不干，爹說這船兒我坐了就太重了，后頭船空著，他領(lǐng)著我坐后面。

　　奶奶那船開了，我跟著爹往后面的船上擠。

　　人太多，我坐在船舷上，不拉著爹就坐不穩(wěn)當(dāng)。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一個(gè)轉(zhuǎn)彎就被甩出去了。

　　我趴下喝了幾口水，又站起來了，拼命喊爹喊救命。

　　我看到船停了，真看到了。我爹就在船上看著我，也看到她對(duì)著我爹說話，我爹他沒有下來拉我，船走了，他也沒有下船拉我啊?！?p>　　郭氏抱著蘭子的頭，讓她伏在自己胸膛。

　　蘭子哭的不能自己：“嬸娘，那水才到我嘎吱窩，才到我嘎吱窩啊，我爹那么高，他下船拉我一把不費(fèi)勁兒的，不費(fèi)勁兒的。

　　我好害怕，雨越來越大，水也越來越深。我想回家，我記得娘的墳在哪，我想去娘的墳前，陪陪娘。

　　我走了好久，天黑走到天亮了，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就想著奶奶說過，水淺的地方高，我往水淺的地方走。”

　　李俏的衣袖濕了，淚水打濕的。

　　“嬸娘，我娘肯定是在保佑我呢！她在前頭引著我往官道上走，往有人的地方走哩。不然我咋就能碰到貴人呢。

　　石工頭喊我的那一嗓子，我就覺得有聲音在我耳邊說：跟著他走，就安全了。

　　我們走了三四天，我其實(shí)很害怕。石工頭我在您家見過的，可是他到底不熟，他會(huì)把我?guī)У侥睦锶ツ?，我怕他把我賣了。我還想裝啞巴來著，應(yīng)該沒人會(huì)買啞巴吧。”

　　蘭子開始反過來寬慰郭氏：“后來石工頭說一到地方就帶我來找你們，我才稍稍有點(diǎn)放心。

　　見到忠大叔那一刻，我很想就躺下睡覺，可是沒見到你，心里還是空空的。

　　嬸娘，你和俏俏給我喂藥我還知道呢！后來就睡沉了?！碧m子羞澀地笑。

　　李俏道：“蘭子姐，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發(fā)高燒，還講夢(mèng)話呢。”

　　“我是夢(mèng)見我娘了。我娘帶著我弟弟來看我?！碧m子又陷入悲傷。

　　“嬸娘，我都嫉妒我弟弟。

　　他能天天和娘在一起，我卻連娘的樣子都不記得了。

　　嬸娘，你說我娘是不是太偏心弟弟了，一點(diǎn)也不愛我？”蘭子沉浸在悲涼中不能自拔。

　　郭氏輕拍蘭子的背，一時(shí)之間，竟找不出安慰的詞來。

　　良久，李俏起身打水，蘭子要洗臉，郭氏要洗臉，大家都要洗臉。

　　蘭子把手巾敷在臉上許久，呼出心中郁氣。

　　平復(fù)心情需要一個(gè)漫長(zhǎng)的過程，蘭子道：“太婆，我往后不肯再讓她欺負(fù)我了。我爹要是不改，我也能養(yǎng)活奶奶，無非是苦日子和更苦的日子的區(qū)別。您老幫幫我?！?p>　　李太婆的眼里淚花閃爍：“你放心。太婆自會(huì)跟你們族長(zhǎng)夫人去說的?！?p>　　蘭子謝過太婆，對(duì)郭氏道：“嬸娘，您再教我其他針法。我想繡了大件，得了錢去賃房子，我和奶奶搬出去住?！?p>　　“蘭子，你聽姑的，就在家住?！泵纷右?guī)勸蘭子：“你爹養(yǎng)你奶奶是天經(jīng)地義，養(yǎng)你也是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惆岢鋈グ妆阋肆怂麄??！?p>　　“二姑，你是不知道，蘭子姐在家都吃不飽，劉奶奶一刻不得停的干活，劉嬸子還嫌劉奶奶干活兒少呢。繡活在家也做不好呢，那個(gè)狗蛋貓蛋可皮了，好好做帕子的緞子料，能給你扔地上踩幾腳?！?p>　　李俏很支持蘭子搬出單過，那個(gè)家不是蘭子姐的家。

　　郭氏沉默不響，她是欣慰蘭子有自己的主張。

　　晚飯時(shí)，李忠告訴蘭子，啥時(shí)候雨歇了，就往東莊廟和南莊灣都捎信，“告訴劉大媽，你在你嬸娘身邊，也放心?！?p>　　蘭子笑眼彎彎，“忠大叔，謝謝你?！?p>　　李忠擺擺手道：“安心住著，等雨停了水退了，咱們一起回家?！?p>　　*

　　回家的心是迫切的，可雨更讓人覺得迫切。

　　久旱盼雨，盼來了雨又成了災(zāi)。十天了，雨就沒有小過。

　　下巴肉領(lǐng)著子婿，把宅子里的排水溝一天五六遍的看著，就怕堵著了滿水。

　　這雨，下太大了。

　　這水，滿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