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夜,月明,星稀。
幾日不見蹤影的半個熟人依舊杳無音信。白綪雪在一片朗月星輝中頹然倒下,被送入一乘軟轎。再睜眼時,暖帳香氛,碧竹淚痕滿面映在眼前,淚水之下的喜悅無以言表。
白綪雪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后頸疼得她一陣呻吟。碧竹扶起她,輕輕揉著她的后頸,突現(xiàn)一副惆悵神情。
“這家伙怎么總使這招呀?”白綪雪小聲咒道。環(huán)顧四周,見屋子里敞亮講究,床前分立了兩個容貌尚可、穿著相同的丫鬟,不見廿中三蹤影,便問碧竹。
碧竹附在她耳邊輕道:“他已安全離宮?!?p> “我這是在宮里?”白綪雪一驚,話音嘹亮。
碧竹點點頭,道:“這是飛露宮的桃夭殿。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小姐還是回來了。”
門外輕微地騷動,有什么人推門進(jìn)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聽起來幾分熟悉。那兩個丫鬟矮了下身子又突然站直,退至一旁。接著白綪雪便見到那張多日不見的面孔現(xiàn)在燈下。不知是不是燈影的關(guān)系,望他的第一眼,白綪雪覺得再嚴(yán)謹(jǐn)不亂的冠發(fā)都遮不住他臉上的憊色。
“你怎么來了?你雖然有本事把我送進(jìn)宮來,可是你這樣明目張膽給人看見我到時候會說不清的。你的大恩,綪雪他日定當(dāng)重謝!不過你都讓人砍我兩記手刀了,其實不用這樣的,我醒著也會配合你行動的?!卑拙P雪忙跳下床去,迎著來人邊走邊道。
“你很吵。讓我歇一會?!蹦侨缩獾阶肋呑?,以手支頤,斜斜地看過來,眨眨眼使了個眼色,卻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白綪雪覺得奇怪,向身后望去,噗嗤笑了聲,道:“碧竹,快起來。你不用行那么大的禮。他雖然讓你我團聚,但其實歸根結(jié)底呢,你我分離還要怪在他的頭上呢。”
碧竹跪伏于地,不停地擠眉弄眼:“小姐,快跪下?!?p> 白綪雪不明所以,看看碧竹,再看看那個憊色消殆、此時預(yù)備觀覽一場好戲的男子,愈發(fā)如墜霧里。
白綪雪無暇再多想什么,接著先前的思路,上前拉起那男子,便要往外推,“你快點走,溜著墻角,不太會被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以后我若出宮,定親至府上拜謝。你一會手腳放靈活些,不要驚動皇上,否則……”
“奴婢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北讨耋@慌的聲音短促有力。
白綪雪猛地一驚,一把將男子奮力推向暗處,卻極為訝異地發(fā)現(xiàn)房間除了方才這幾人,分明再無別的什么人。白綪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男子一點點從暗處走出來,不知是看恍惚了還是怎的,那張從來輕松的面上一抹邪笑,陰冷地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終于記起拜見君王要行跪拜大禮時,腦中已勾勒出一副他身份的模糊輪廓。她定了定神,后退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交手跪拜,頃刻昂首恭敬道:“綪雪拜見皇上。只是綪雪得皇上庇佑,不知園中幾日,天地已改。還望皇上明示,當(dāng)日救綪雪于醉仙閣前的是花璃還是花隼?”
那人寒陰如箭的雙目低垂,審視白綪雪那雙驚措已消的明眸,抬手示意她起身,良久方道:“花璃三萬兵馬急奔江都,明日便至。明日,江都城中或見血光,或無風(fēng)浪。估計今夜無論是誰都難捱煎熬?!?p> “長明王手掌兵馬,殷家朝中游說,必是勁敵。不知皇上可是得方赟大將軍相助舉事?如若是,那明日倘戰(zhàn),方大將軍是強助;倘不戰(zhàn),恐怕丞相趙宛無法在家悶頭睡覺。只是聽聞二人有些不合,恐怕不能為一人所用。”白綪雪鎮(zhèn)定下來,理理衣裙,隨口道。
如今這江都城中,皇宮之內(nèi),吳國的主人,便是眼前這位似乎永遠(yuǎn)都風(fēng)輕云淡,溫文儒雅的皇三子,花隼。他抬手倒了一盞茶,端在手中,望著燈下水波流轉(zhuǎn)的茶湯,出了一會神,淡淡道:“沒想到你對我吳國朝堂很是熟悉啊,幾乎一語中的?!?p> 白綪雪見猜對了,燦然一笑,道:“那可不?江都茶館的說書先生說的可好啦。”
眼風(fēng)里快步挪過來一個人影,是碧竹。白綪雪掙開碧竹輕扯她衣袖的手,拉著她道:“看我記性多好?!?p> “說書先生都說了什么?可否說與我聽聽?”花隼示意碧竹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白綪雪愉快的面容上,那里又是他慣見的神情,青春洋溢,嬉笑灑脫。她不畏懼皇權(quán)高寒,也不畏懼人心相隔。真不知道是該夸她純真無邪,還是笑她缺心少肺。他以為她凈若白紙,可她偏偏對吳國朝堂有真知灼見,一針見血。如今他的形勢,的確艱難。
缺心少肺的白綪雪正在興頭上,挑了些與花隼和他母妃無關(guān)的話說了。
花隼一直認(rèn)真聽著,待白綪雪喝茶潤喉,擺手示意故事已完的時候,他站起身來,眸色深沉,語聲淡淡道:“方赟已封為榮國公,以后不可直呼其名?!?p> “是?!?p> 花隼走到門口,突然回身問她:“花璃是長明王,我的封號呢?”
白綪雪不自覺地?fù)蠐虾竽X勺,想了再想,也不記得說書先生有說過什么。望著花隼神情復(fù)雜的臉,她心虛得很,只低了頭望著腳尖在裙擺的輕晃下若隱若現(xiàn)。
花隼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身,快步消失在門外夜色中。
碧竹摒退了那兩名宮婢,拉著白綪雪坐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焦急,道:“小姐,你闖了禍了?!?p> “怎么?”
“妄議天家臣子乃君王大忌。當(dāng)日說書的口無遮攔有花琛登位明旨為赦,如今新皇面前,小姐怎的這般糊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夫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過的啊?!?p> 白綪雪慌忙捂嘴,心中咯噔咯噔跳個不停,道:“怎么辦?我想著不議他母妃便是了,哪里想到這么多?”
“皇上若信小姐是道聽途說,也便罷了;若是不信,疑心小姐和蕪茗有什么企圖,生了戒心就糟了?!?p> 白綪雪被碧竹唬得不輕,連連點頭。稍稍平復(fù)了心情,便向碧竹打聽分開這幾日的詳情。
碧竹于是從天水燕假扮白綪雪,同克巍沈倫大打出手說起,一五一十地講給白綪雪聽。白綪雪此時才深深體會她給廿中三說事時,他何等云里霧里了??宋 ⑸騻?、姜太師、宮女心羽心柔等等諸多人名扎入腦海,不禁迷茫地看著碧竹。碧竹反應(yīng)過來,便一一先解釋了這些白綪雪并不知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