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后院女子
玄奘說道：“不是，我?？唇?jīng)誦典，說是佛在舍衛(wèi)城祇樹給孤園。這園說是給孤獨長者問太子買了，請佛講經(jīng)。太子說：‘我這園不賣。他若要買我的時，除非黃金滿布園地。’給孤獨長者聽說，隨以黃金為磚，布滿園地，才買得太子祇園，才請得世尊說法。我想這布金寺莫非就是這個故事？”
八戒笑道：“造化！若是就是這個故事，我們也去摸他塊把磚兒送人?！贝蠹矣中α艘粫什畔碌民R來。
進得山門，只見山門下挑擔(dān)的，背包的，推車的，整車坐下；也有睡的去睡，講的去講。忽見他們師徒四眾，俊的又俊，丑的又丑，大家有些害怕，卻也就讓開些路兒。
玄奘生怕惹事，口中不住只叫：“斯文！斯文！”這時節(jié)，卻也大家收斂。轉(zhuǎn)過金剛殿后，早有一位禪僧走出，卻也威儀不俗。真是：面如滿月光，身似菩提樹。擁錫袖飄風(fēng)，芒鞋石頭路。玄奘見了問訊。
那僧即忙還禮道：“師從何來？”
玄奘道：“弟子陳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之旨，差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路過寶方，造次奉謁，便求借一宿，明日就行?！?p> 那僧道：“荒山十方常住，都可隨喜，況長老東土神僧，但得供養(yǎng)，幸甚?！?p> 玄奘謝了，隨即喚他三人同行，過了回廊香積，徑入方丈。相見禮畢，分賓主坐定，悟空三人，亦垂手坐了。
話說這時寺中聽說到了東土大唐取經(jīng)僧人，寺中若大若小，不問長住、掛榻、長老、行童，一一都來參見。
茶罷，擺上齋供。這時玄奘還正開齋念偈，八戒早是要緊，饅頭、素食、粉湯一攪直下。這時方丈卻也人多，有知識的贊說三藏威儀，好耍子的都看八戒吃飯。卻說沙僧眼溜，看見頭底，暗把八戒捏了一把，說道：“斯文！”
八戒著忙，急的叫將起來，說道：“斯文斯文！肚里空空！”
沙僧笑道：“師哥，你不曉得，天下多少斯文，若論起肚子里來，正替你我一般哩。”
八戒方才肯住。三藏念了結(jié)齋，左右徹了席面，三藏稱謝。
寺僧問起東土來因，三藏說到古跡，才問布金寺名之由。
那僧答曰：“這寺原是舍衛(wèi)國給孤獨園寺，又名祇園。因是給孤獨長者請佛講經(jīng)，金磚布地，又易今名。我這寺一望之前，乃是舍衛(wèi)國，那時給孤獨長者正在舍衛(wèi)國居住。我荒山原是長者之祇園，因此遂名給孤布金寺，寺后邊還有祇園基址。近年間，若遇時雨滂沱，還淋出金銀珠兒，有造化的，每每拾著?！?p> 三藏道：“話不虛傳果是真！”又問道：“才進寶山，見門下兩廊有許多騾馬車擔(dān)的行商，為何在此歇宿？”
眾僧道：“我這山喚做百腳山。先年且是太平，近因天氣循環(huán)，不知怎的，生幾個蜈蚣精，常在路下傷人。雖不至于傷命，其實人不敢走。山下有一座關(guān)，喚做雞鳴關(guān)，但到雞鳴之時，才敢過去。那些客人因到晚了，惟恐不便，權(quán)借荒山一宿，等雞鳴后便行?！?p> 玄奘道：“我們也等雞鳴后去罷?！?p> 一行四人正說處，又見拿上齋來，卻與唐僧等吃畢。此時上弦月皎，三藏與行者步月閑行，又見個道人來報道：“我們老師爺要見見中華人物?！?p> 玄奘急轉(zhuǎn)身，見一個老和尚，手持竹杖，向前作禮道：“此位就是中華來的師父？”
玄奘答禮道：“不敢?！?p> 老僧稱贊不已。因問：“老師高壽？”
玄奘道：“虛度四十五年矣，敢問老院主尊壽？”
老僧笑道：“比老師癡長一花甲也?！?p> 悟空道：“今年是一百零五歲了，你看我有多少年紀？”
老僧道：“師家貌古神清，況月夜眼花，急看不出來。”
敘了一會，又向后廊看看。玄奘道：“才說給孤園基址，果在何處？”
老僧道：“后門外就是?！笨旖涕_門，但見是一塊空地，還有些碎石迭的墻腳。
玄奘合掌嘆曰：“憶昔檀那須達多，曾將金寶濟貧疴。祇園千古留名在，長者何方伴覺羅？”
他都玩著月，緩緩而行，行近后門外，至臺上又坐了一坐。
忽聞得有啼哭之聲，三藏靜心誠聽，哭的是爺娘不知苦痛之言。他就感觸心酸，不覺淚墮，回問眾僧道：“是甚人在何處悲切？”
老僧見問，即命眾僧先回去煎茶，見無人方才對唐僧行者下拜。三藏攙起道：“老院主，為何行此禮？”
老僧道：“弟子年歲百余，略通人事。每于禪靜之間，也曾見過幾番景象。若老爺師徒，弟子聊知一二，與他人不同。若言悲切之事，非這位師家，明辨不得?！?p> 玄奘道：“你且說是甚事？”悟空聞言，心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老僧道：“舊年今日，弟子正明性月之時，忽聞一陣風(fēng)響，就有悲怨之聲。弟子下榻，到祇園基上看處，乃是一個美貌端正之女。我問他：‘你是誰家女子？為甚到于此地？’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國國王的公主。因為月下觀花，被風(fēng)刮來的?！覍⑺i在一間敝空房里，將那房砌作個監(jiān)房模樣，門上止留一小孔，僅遞得碗過。當(dāng)日與眾僧傳道，是個妖邪，被我捆了，但我僧家乃慈悲之人，不肯傷他性命。每日與他兩頓粗茶粗飯，吃著度命。那女子也聰明，即解吾意，恐為眾僧點污，就裝風(fēng)作怪，尿里眠，屎里臥。白日家說胡話，呆呆鄧鄧的；到夜靜處，卻思量父母啼哭。我?guī)追疫M城乞化打探公主之事，全然無損。故此堅收緊鎖，更不放出。今幸老師來國，萬望到了國中，廣施法力，辨明辨明，一則救拔良善，二則昭顯神通也?！?p> 玄奘與悟空聽罷，切切在心。正說處，只見兩個小和尚請吃茶安置，遂而回去。
八戒與沙僧在方丈中，突突噥噥的道：“明日要雞鳴走路，此時還不來睡！”
悟空道：“呆子又說甚么？”
八戒道：“睡了罷，這等夜深，還看甚么景致。”因此，老僧散去，玄奘就寢。正是那：人靜月沉花夢悄，暖風(fēng)微透壁窩紗。銅壺點點看三汲，銀漢明明照九華。
悟空看到眾人全都去睡覺了，當(dāng)即化作了一道金光，沖天而起，消失不見了。
不一會兒，天空中飛來了兩道光芒，落到了關(guān)著那女子的房間門外，正是悟空和舞煙。
將舞煙領(lǐng)來了這里之后，悟空當(dāng)即再次化作了一道金光，飛到了方丈中，休息去了，卻將這屋子里的女子交給了舞煙來安置。
當(dāng)夜睡還未久，即聽雞鳴，那前邊行商烘烘皆起，引燈造飯。這長老也喚醒八戒沙僧扣馬收拾，行者叫點燈來。那寺僧已先起來，安排茶湯點心，在后候敬。八戒歡喜，吃了一盤饃饃，把行李馬匹牽出。三藏、行者對眾辭謝，老僧又向行者道：“悲切之事，在心在心！”
悟空嘿嘿一笑，道：“放心放心，老孫心中有數(shù)，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不信的話，等俺老孫離開了，你再去那地方去看！”
老僧暗自點頭，沒有再說話。
那伙行商，哄哄嚷嚷的，也一同上了大路，將有寅時，過了雞鳴關(guān)。至巳時，方見城垣，真是鐵甕金城，神洲天府。那城：虎踞龍盤形勢高，鳳樓麟閣彩光搖。御溝流水如環(huán)帶，福地依山插錦標。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fēng)簫鼓遍溪橋。國王有道衣冠勝，五谷豐登顯俊豪。當(dāng)日入于東市街，眾商各投旅店。他們一行四人進城，正走處，有一個會同館驛，玄奘等徑入驛內(nèi)。
那驛內(nèi)管事的，即報驛丞道：“外面有四個異樣的人，牽一匹白馬進來了?！斌A丞聽說有馬，就知是官差的，出廳迎迓。
玄奘施禮道：“貧僧是東土唐朝欽差靈山大雷音見佛求經(jīng)的，隨身有關(guān)文，入朝照驗。借大人高衙一歇，事畢就行?！?p> 驛丞答禮道：“此衙門原設(shè)待使客之處，理當(dāng)款迓，請進，請進?！?p> 玄奘喜悅，教悟空們都來相見。那驛丞看見嘴臉丑陋，暗自心驚，不知是人是鬼，戰(zhàn)兢兢的，只得看茶，擺齋。玄奘見他驚怕，道：“大人勿驚，我等三個同行人，相貌雖丑，心地俱良，俗謂山惡人善，何以懼為！”
驛丞聞言，方才定了心性問道：“國師，唐朝在于何方？”
玄奘道：“在南贍部洲中華之地?！?p> 又問：“幾時離家？”
玄奘道：“貞觀十三年，今已歷過十四載，苦經(jīng)了些萬水千山，方到此處?！?p> 驛丞道：“神僧！神僧！”
玄奘問道：“上國天年幾何？”
驛丞道：“我敝處乃大天竺國，自太祖太宗傳到今，已五百余年?，F(xiàn)在位的爺爺，愛山水花卉，號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八年了?！?p> 玄奘道：“今日貧僧要去見駕倒換關(guān)文，不知可得遇朝？”